2011年12月16日星期五

湯告魯斯

湯告魯斯,我記得小學畢業時寫同學錄(那個時候很流行)​,「最喜歡
的演員」那一欄我填的是他,很純粹地那時候覺得他很帥、很會打,
就是這麼單純的想法。下午我去看了[​鬼影約章],湯佬一貫地拼老命
演出,寶刀未老:跑車九十​度直插地面、隻身爬杜拜亡命高塔、半天
吊撞玻璃、凌空跳​躍飛簷走壁、連人帶車衝下河、沙塵暴中公路迎面
撞車,大​難不死。純粹欣賞湯佬的賣命,非常敬業的演員。除此之外​
,我覺得悶,間諜片來來去去就是那幾件事,就是詹士邦那​幾件事,
但那幾件事可以拍的,又不只是來來去去不思進取​地黏黏貼貼就可以
的,這一點,拍電影和寫文章應該是一樣​的,起碼也應是相似的。然
而所有一切略嫌過於「熟口熟面​」。浪費了湯佬的連場力拼,浪費了
杜拜這麼一座奇怪而高​的怪塔──另外,我對杜拜一點興趣也沒有並
感到可怕,當​湯佬高高掛在塔上的時候,從高空一個鏡頭攝下去,那
一片​荒蕪就像[大都會]裡那個一塊一塊零件一般的城市,鳥瞰下​去又
像手錶內的零件結構圖,很難想像在裡面生活是怎麼一​回事。(杜拜已
列入十大我不想去的地方之一)。

2011年12月14日星期三

開普勒22b

 六百光年有多少天?我們短的生命使這段距離外的世界仍然安全。
 我們是怪物,開普勒22b上的人或者用相似的方法觀看到了這上
 面的種種,多少不公,多少的企圖,然後像惡疾般感染。

 他們所懼怕與期許的,也正如我們所懼怕與期許的,完美的腦袋
 總帶著不完美的部分。

2011年12月13日星期二

一個房間

我需要安靜的思考
一個房間
和適度的被褥
但不要深深陷我於它的陰影
如果要捲曲
輪流替換一個影子
教教我
要如何去平分一種看不見的厚度
均衡它的分量
享用那種不太難懂的午安
說秘密不給別人聽見


可是我去了那裡
水杯養著昨天的水草
緩緩綏綏
第三個四點零七分過去了
我仍不能飽滿地充滿在呼吸聲的氣息裡
獨唱家般
站在所有不安的玻璃面前
唱小飛機場之歌
用不合律的韻


一群土地測量員
用聲音妄想第一間房間的畫像
汽車駛進牆壁
那個人微微抖動
那個人看著我們用相同的動作完成了一天
他也這樣第二天接著第三天地站好
慢慢因為寂寞而咳嗽
而變窮
而需要放棄眺望浮躁的玻璃廣場


2011.12.13.

2011年12月12日星期一

隔世心鎖

猶太老人堅定地說,除了自殺任何人也不可以決定我的死亡,他準備
了毒藥,這個時候自殺是對生命自我負責的僅有權利。每個政權都有
一些恥於啟口的歷史鱗傷,想忘掉然而癒合使瘡疤變成發癢的烙印。
法國人的烙印是他們曾是納粹暴行的幫兇,幫助滅絕猶太人。那一群
居法的猶太人中,就有莎拉一家,她的一根鑰匙,一個對弟弟的承諾
,成為她一生痛苦的根源,很多年以後體內的灰雲無邊無際地佔領了
她,自殺是唯一終止痛苦的方法。隔世之外,女記者查探這段歷史時
鎖定了莎拉一家,她丈夫一家後來搬進了莎拉的舊屋,如今這所舊屋
重新裝修後,將是他們日後的愛巢,歷史的平行時空裡,在同一個地
方,不同的故事,隔世的荒謬。女記者愈查愈深入,查得似乎過了火
頭,直至查出了莎拉的整個過去,對莎拉的挖掘就像一種對自己的填
補,她的生活藉由莎拉而延續,隔世的況味極濃烈。

2011年12月8日星期四

鴻門宴

其實就是范增對決張良,項羽和劉邦還是其次,兩大謀士
鬥得連血也吐掉半升,死了還要鬥個兩敗俱傷。還是很同
情項羽,有鴻才而無大略,小謀是有的,但當遇上對手在
機智上是狼虎之師時,他顯得異常不像一個兵家,他更像
一個心思細密的文人或情人。不像劉邦,他本來就一無所
有,甚麼都比不上項羽,但就是狡猾,腹有深不可測的尺
寸,懂時機、夠陰險,雖無遠大謀略,卻有用人技術,就
這樣,歷史選擇了這麼一個人來當皇帝。當劉邦這種人需
要的能耐往往超出你所能想像的,中國歷史的開國君主大
多有這種能耐,長久部署只為一時,然後情勢就變了,歷
史就走到他那邊去了。片子沒有想像中的不好,除頭尾的
處理看上去俗了些外,這樣演繹鴻門宴,還挺有意思。人
物除了保留不能撇除的典型形象外,大都賦予了新的性格
,像劉邦,他就不好色似的。然後找這麼帥的黎明來演土
匪真是創意無限,從頭到尾他就一個表情,鐵板一塊,表
裡如一刻著「崩緊」二字,這個劉邦極盡抑鬱之能事。

2011年11月26日星期六

兩位意象大師

  昨天,十月六日,獲知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是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Tomas Tranströmer),心情無比興奮。因被他作品中那種通透、詭譎而精巧的意象所深迷,所以對近年屢列提名名單的特朗斯特羅默,就有期盼,期望他獲獎的一天,而昨天正好盼到了。雖然諾貝爾獎的肯定對這位已年屆八十高齡的詩人來說,是一個遲來的禮物,文壇早已肯定了他的成就,獲獎並不意外但仍是有驚喜的。在同一張提名名單上,還有北島。是年再次與獎項擦身而過對他來說,也許並不如傳媒所以為的那樣,有某種形狀的失落感,寫作在於一位世界作家身上,不再是一份榮譽或是個人的肯定,那當是與生命無異的東西,是與世界交談、會為人類社會帶來新境地的貢獻。在瑞典期間,北島到特朗斯特羅默的寓所探望過他,對朋友推崇之至,北島與特朗斯特羅默兩位都是意象大師,在詩的意象經營上突出而深刻,兩位的作品如果有一種比較相似的地方,就應當是在這個方面。而早在八十年代,朦朧詩在中國土地如火如荼之時,北島是最早把特朗斯特羅默詩歌譯介到中國大陸的詩人。


在懸崖上彈奏大鋼琴的大師


  一九八七年,北島為湖南人民出版社翻譯了《北歐現代詩選》,當時收入特朗斯特羅默的詩作九首,其中收在一九八三年詩集《野蠻廣場》(Det vilda torget/The Wild Market Square)的〈記憶看見我〉一詩,一九九三年,特朗斯特羅默的回憶錄亦以此為名。記憶意象在特朗斯特羅默的詩中有時是一片鬱鬱的氣氛,是一間從某個角度看進去的房子、一道廣袤的路軌或寥寥野地、一個殘破季節景象下的光線,有時延伸至死亡又突然拽止;不只是它們本身的美麗,這種美麗的創造包含著大量超越性:生死、現實、孤獨、理想。記憶看見我,記憶看見的是產生它的我,我成為客體被反觀察,而且「它們是看不見的,完全融化於/背景中,好一群變色的蜥蝪。」它們會在環境中變形,融入其中隱藏起來,仔細觀察你。這和北島詩中那種自我流放,觀察的異樣,深入到回憶當中,是接近的。北島在〈致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一詩刻意擺出了特朗斯特羅默常用的詭譎意象,向朋友致敬,諸如「你的大鋼琴立在懸崖上」、「無頭的天使」、「夜的列車」、「帶著汽車面具的人」。詩中「你的大鋼琴立在懸崖上/聽眾們緊緊抓住它/驚雷轟鳴,琴鍵疾飛」這樣的詩句,非常精準地將特朗斯特羅默詩人和琴人的身份,兩相融合起來,肯定了這位意象大師。一九九零年,特朗斯特羅默因為中風,影響了說話與右手的活動能力,話語的梗塞和右手的不靈,使這位慣於在懸崖上彈奏大鋼琴的詩人,帶來生活上的挑戰,詩就是詩人的重心,因此才可以保持平衡,不至於跌落懸崖之下。


  特朗斯特羅默的〈軌〉是一首年輕時發表的詩,收在一九五八的詩集《路上的秘密》(Hemligheter på vägen/Secrets on the Way)上,詩中畫面感極強的午夜曠野,萬靈寂靜,只有死亡在不意間發生著,從這位意象大師的年輕手腕上創造出來的一片詩的時空,停泊在軌上的不是列車,是萬物逆旅都要向的終場,一個淺淺的短眠,安靜酣暢。我在羅伯特‧布萊(Robert Bly)的英譯本上把它譯了過來:


〈軌〉


凌晨兩點:月光。火車停在
一片野地上。遠遠隔著小鎮閃爍的火光
在地平線上冷冷飄搖閃亮


當一個人深入他的夢
他再次回到房間時
就不會記得身處何方


或者當一個人深入他的病症
他的時日便全變成地平線上一些閃爍的火花,一群蜂,
虛弱以及冰冷


火車完全靜止了
兩點鐘:月光旺盛,星星寥落


對著鏡子說中文


  北島的詩內,住著一位異鄉人,他有著極端豐富的感情與情緒,經歷離亂、孤獨、愛情、回憶,他置身於局外但又被故鄉拉扯,很多很多詩句都是懸於心內的艉垂標,而風向無邊無際。這個異鄉人喜歡搬動生活上的堵塞物,很多很多的堵塞物是可觸摸的形象,是一塊塊的積木,是砌圖,疊高了一層風景,看到了故鄉的輪廓淡薄而透明;拼出了一張地圖,但仍然迷失到很遠的地方。北島和特朗斯特羅默都是這樣的詩人,在不同或近似的題材上,他們使那個住在詩內的人困躓、離蕩。他們有時是這個人,有時不是,有時這個人是很多個不同的人。那個對著鏡子說中文(《鄉音》)的異鄉人「必須修改背景/你才能夠重返故鄉」(《背景》),那個痛哭餘生的流亡者(《毒藥》)「為夜的邏輯而哭」(《無題》),那個對情人有無限讚美的青年人(《一束》)說「一切愛情都在心裡」(《一切》),他們統統結合或分離著他的身份、角色,北島甚至會把那個住在詩內的人撤離,讓自己去填充他,在一格一格的堵塞物之間吶喊。這個異鄉人總是惦記著故鄉,然而時日在清算著生命,這幅畫就是它落幕的景象,是記憶的遺照:


〈舊地〉


死亡總是從反面
觀察一幅畫


此刻我從窗口
看見我年輕時的落日
舊地重遊
我急於說出真相
可在天黑前
又能說出甚麼


飲過詞語之杯
更讓人乾渴
與河水一起援引大地
我在空山傾聽
吹笛人內心的嗚咽


稅收的天使們
從畫的反面歸來
從那些鍍金的頭顱
一直清點到落日

「北京就像一個被放大了的燈光足球場」


  相較於北島的詩,散文在詩人的手上更似於一種生活隨記,《失敗之書》、《時間的玫瑰》或《青燈》,多由一些旅寄異地的碎言片語貫穿而成,《城門開》則不同,「回憶」成為全書的主題。回憶也在看著他。對長居海外的北島來說,北京只存在於回憶,是一個已經遠遠離開、不會再回來的城市,時刻的變化、扭曲和撤退使從前的時光變得悠遠而美,幾至無可辨認但彌著記憶的破紋,急速的時代推倒了一座舊城,換到了文明的新衣,於是回憶被擠壓進去成為懷舊符號,不願就這麼退卻的人被堵於堂皇的大門外,他是北島,或站在更替渦輪中心的一代人。讀《城門開》愈讀出回憶的別趣,愈有一種惆悵,彷彿愈能感覺到現實存在感的強烈。當一個人遠遠離開他的故鄉,記憶就變得更加鮮活,細節更明切,紋理更浮凹,層次更分明;可以故作透明人的異鄉客就會被染上了顯影劑,有時甚至曝光過度,泛著一種刺目的慘白,看久了眼睛發疼。北島說,「北京就像一個被放大了的燈光足球場」,太光了,照得回憶的影子一個也沒留下,這就更加不可能憑著故地重遊而找到一絲與過去的牽連,陌生得何其熟悉,熟悉得又如此遙遠。這位長期在海外漂流的詩人,月前回大陸參加詩歌節活動,闊別多年,中國變化至面目全非,這樣親臨的震撼比起他寫下的詩句還要尖銳,還要鋒利,甚至連他帶著的特殊身份:一個流亡詩人,在這個讓他離開,遠遠走避的地方,也似乎漸漸褪掉了一層顏色。由爭議而流亡,由特殊而懷舊,城門開了,詩人走進來,家卻往記憶裡趕,趕進壅滯之中,被時代取消了的舊地,現在光芒萬丈。


附:羅伯特‧布萊〈軌〉的英譯


[Tracks]



2 AM: moonlight. The train has stopped
out in a field. Far off sparks of light from a town,
flickering coldly on the horizon.


As when a man goes so deep into his dream
he will never remember that he was there
when he returns again to his room.


Or when a person goes so deep into a sickness
that his days all become some flickering sparks, a swarm,
feeble and cold on the horizon.


The train is entirely motionless.
2 o’clock: strong moonlight, few stars.

2011年11月25日星期五

「你必須給我20位詩人」


  我讓寫作班的學生閉上眼睛,在一堆沒關係的詞語中挑三個出來,如果挑出來的組合過於容易,便要再挑,然後讓他們把手中的組合寫成一個短短的小小的故事。

  條件是:


    
  1.拒絕普通而又合符常識與邏輯的故事。
  2.不要介意技巧但起碼要有趣味。
  3.沒有了。



  以下是一位中一的學生寫的,我讀到當中的趣味,我很開心:


  美國/故事/ 唐詩


我來告訴你一個天大的袐密!嘿嘿。
你知道現在的美國為甚麼叫美國麼?原來有一件鮮為人知的袐密。噓......別告訴別人。
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當然。那時你和我還沒出生。美國那時叫做「美中國」。它並不是中國的城市,但美中國多的是詩人,所以嚴格來說,美中國比中國先擁有現在的唐詩。
那時,美中國是全球經濟最好和最快樂的一國,但一場突如其來的金融風暴把美中國人全淹沒在沒金錢的世界裏。

這時中國的第一位皇帝便想到一個點子,「拯救」美中國人......

「不知皇上想如何拯救我們?」美中國人的國王問。
「朕會每月資助你們一筆金錢,但是.......」皇上突然停止說話。
「但是甚麼?」國王大喜。
「你必須給我20位詩人,朕會好好培訓他們。」
「但......」
「還需要考慮?喔。放心,要是我們唐人的詩成名了,美中國的功勞不會少。我會向人宣告你的名。」
「好」

果然,唐詩成名了。但卻沒有宣告美中國的名。
美中國人們很是氣憤,嚷着要自已國家的名不要中國。因為他們很介意這事。
於是,國王把「美中國」改成美國,也就是現在的美國了。

2011年11月20日星期日

Trespass

一個像妮歌潔曼這樣的女子實在是美得過分。一個像尼古拉斯基治這樣的男子實在是太有魅力。於我,尼古拉斯基治+妮歌潔曼=非看不可。Trespass,其實無關乎不忠,只是因妮歌潔曼的關係,片名就承「不速之嚇」而套譯做「不忠之劫」。電影是西班牙片[綁架現場]的荷里活版,劇情大致同步,結局卻完全相反。綁匪小子癡戀貌美貴婦的悲劇,關於婚姻關係、家庭、事業、愛的糾結與反面,因一起大屋綁架事件而扭結在一起。

2011年11月14日星期一

how to get along with my father

我在Google搜尋:如何與父親好好相處/how to get along with my father。我想所有的父親或兒子都會有一個過程,像諒解與不​被諒解、受了小委屈與難以辯解的誤會這些,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是​這樣。我和父親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比如我們在生了大家的氣之後​,會不和對方說話,但誰都很想開口說話,然後就沒事。

2011年11月12日星期六

大概

陽光有火的刺勾,冬天卻漸次失聲了。我覺得每有憂傷,時間便貼滿膠紙,一層層的封鎖如同我們所記得的,有被記得的大概。

好日子

211年後,會有這個好日子:2222年2月22日。那時我要去陽光普照的大地散步。
6877年後,會有個更好的日子:8888年8月8日。到了那個時候,我已經好老,好老了,還沒想到要做些甚麼好。

2011年10月24日星期一

小苦瓜

花槽種的小苦瓜長出了黃色的小花,聞上去有暗暗的幽香。時會看見小蜜蜂來訪,我的貓一看見蜜蜂就很開心,可以守著窗戶看一整天不走。

2011年10月23日星期日

Oscar Wilde

Oscar Wilde真是一個寫對白的高手,簡潔明快又幽默。讀他的書,一​定要讀原文,這樣才能領略他的腦袋如何機靈。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我看得慢,找空子就很慢地看,揭一兩頁這樣子的,很享受​每一個他寫的圓潤、豐沃的字。

2011年10月21日星期五

黑色明信片

Tomas Transtromer用死亡意象,從不放過讀者,他在不少詩作​中都探討過死亡,每讀到就會使人有一種雞皮疙瘩的寒涼。[黑色明​信片]收於一九八三年的詩集《野蠻廣場》,在死亡之旅上迷途的我​們,與人生搏鬥,與生活競逐,而死亡卻正在道來。讀到最後一句猛​然被揪住不放,我當時讀到的時候是被嚇到了。很多中譯本都不譯出​「壽衣」來,叫做「衣服」之類,英譯本中的「suit」其實就有​「壽衣」的意思,而它卻是呼之欲出的。下面是胡燕青老師的譯本:

[黑色明信片]


Tomas Transtromer
       /胡燕青 譯

(I)

工作曆排得滿滿的,前景不明
 電纜哼著一支民歌,這歌卻不屬
 任何國族。雪落在鉛樣死灰的海上。陰影
             在渡頭上搏鬥

(II)

生命的半途上,死亡來訪
 量度你的尺寸。訪問
 給忘記了。生活如常。但冥冥中
      有人正縫製你的壽衣

狂人末路

這個世界的狂人有很多,一個狂人死了,另外的狂人仍在,一代的狂人死了,另一代的狂人仍會再來,歷史給了他們共同的命運。這些狂人們總是虎視眈眈又提心吊膽,對著世界吶喊的時候他們反複預見到後來,和後來者,他們比任何人都清醒過。這些狂人或許在某方面是個天才,這些狂人也許只是理想的狂派角色而已,與霸權為敵,然後與世界為敵,而他們殺人,犯錯的時候,從不計算好自己,直抵末路。

2011年10月11日星期二

Från mars -79

【特朗斯特羅默】 

就這麼讀,這首李笠的比較自然。未知北島的「偶蹄」所指為何。陳黎的生硬。英譯都差不多,但讀上來不知怎的就那麼的舒服。

[自1979年3月](李笠 原文中譯) 


厭倦了所有帶來詞的人,詞而不是語言
我走向白雪覆蓋的島嶼
荒野沒有詞
空白之頁向四方展開!
我觸到雪地裡鹿蹄的痕跡
是語言而不是詞
 

[自一九七九年三月](北島 英轉譯中) 


厭倦了所有帶來詞的人,詞並不是語言
我走到那白雪覆蓋的島嶼。
荒野沒有詞。
空白之頁向四面八方展開!
我發現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跡。
是語言而不是詞。
 

[一九七九年三月](陳黎 英轉譯中) 


厭倦一切帶來字,只字,而不成語言者,
我前往為雪所覆蓋的島嶼。
荒野無字。
空白的書頁展向四方!
我在雪地上邂逅鹿的蹄印。
語言,而無字。
 

[From March 1979](Robin Fulton 原文英譯) 


Weary of all who come with words, words but no language
I make my way to the snow-covered island.
The untamed has no words.
The unwritten pages spread out on every side!
I come upon the tracks of deer in the snow.
Language but no words.
 

[From March 1979](我把版權頁弄丟了找不出來是誰譯的) 


Weary of all who come with words, words but no language
I make my way to the snow-covered island.
The untamed has no words.
The unwritten pages spread out on every side!
I come upon the tracks of deer's hooves in the snow.
Language but no words.
 

[From March '79](John F. Deane 原文英譯) 


Tried of all who come with words, words but no language
I went to the snow-covered island.
The wild does not have words.
The unwritten pages spread themselves out in all directions!
I come across the marks of roe-deer's hooves in the snow.
Language but no words.



補:以下是黃燦然的譯本。


[來自793](黃燦然 英轉譯中)


厭倦於所有那些只有文字、文字而沒有語言的人,
我到那白雪覆蓋的島上去。
荒野沒有文字。
空白的書頁遇見小鹿的蹄跡。
語言但沒有文字。

2011年10月9日星期日

過渡


我本來以為我會變成自己的恐懼,一隻白色的雙頭蟑螂,兩個頭對反長在頭和尾,此後我就無法走出它的鬼影,時不時就會遇見牠,在童年後巷,就在面前,爬得異常醜陋,彷彿那個滿滿的橫紋硬腹一下就在歧見的角力中拉開,流出噁心的糊狀物。然而我沒有成為這一隻可怕的東西,我能自如控制頭部運動,以及腳趾的扭曲,我沒有兩個頭或者兩種獨立的思維,仍然會在恐懼的時候高聲喊叫,以及聽得見那種高亢的撕裂音。後來我愈來愈發覺事情並不是如此簡單,尤其是在沮喪的時候,我愈來愈覺得我正處於一種過渡的中間,例如我可能會變成一把虎箝但取消了它的所有功能,只是一把虎箝,很想張開口咬住異物不放,使它陷於頹勢,永遠不得動彈,低下頭來認輸。然而不,我真的聽到了空洞的聲音像敲門,聽見牆壁上的小孔都張得大大的望我,我睡在別人的床上被別人圍著的時候,天花板那道裂紋已經從牆外面伸了進來,水管湧向大海,窗仍在窗裡面。於是我又看見了那隻可怕的蟑螂,(我認定了是牠們),那些觸鬚,以眾數出現,牠們大得可怕,人那麼高,站立起來全身的力量都壓向另一個頭,我清楚聽見另一個頭扁掉的聲音被濕潤地擠下去,滋一聲,而且過不久就會上下換一換位置。我一陣寒顫,無可動彈地睡得很清醒,但我是看見牠們了。我從遠遠的某個地方橫越過來這陌生的臥室,這裡面的水壺長方形,檯燈橢圓形,連我睡著的那張床也大剌剌地呈現著古怪的棱角。我已經成了一尊沉重的東西,全身動彈不得,重量都集中在腦袋,不平均地使它往後面墜去。完全無法看見自己的模樣,眼睛完全無法張開,然而我出奇地靈敏,我聽見了我所看不見的東西,甚至聞到出了它們氣味裡的分別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甚麼模樣,不知道自己是一尊甚麼東西,就這樣丟著在床上,如果這樣過了很多年了呢?那些圍在我身邊的蟑螂是怎麼一回事?牠們彷彿煞有介事地在進行著某個程序。我一定會汗流浹背地驚醒過來的,我深信一定會這樣,就像前晚那樣,我闖進寂靜山谷遇到的屠宰場最後倒塌了,我就醒了,這不是離開險境最陳套、最偷懶、最平平無奇的做法嗎?但是我沒醒來,我愈發覺得它真實得不像會以醒來毀滅它的精緻結構,我聽得出每種聲音的精密,牠們甚至有性別的不同。我除了意識是活的之外,其他部分和死了毫無分別,努力去掀動眼部肌肉、眼瞼,意識開始無比疲倦。
 
這樣大概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我猜大概過了好幾個星期了,我仍然是一尊東西,在一個我所假設存在的房間內,在一張床上,而身邊有蟑螂相伴。我逐漸傾向於一個可能的事實,我或者可能已經徹頭徹尾地變成和牠們一樣了。念頭一出現,馬上我就真的覺得自己是一隻蟑螂,兩個頭呢喃不休,彼此傷害。但我沒有這種紊亂的被入侵感覺,在我絕望地以為著是這樣的時候,我並沒有被異見所排斥,我不慍不怒似的平躺在完全獨立的絕望當中,不被左右地圍困著。這時候,我聽到牠們的對話,正以我熟悉的言語交談得異常趕急,以致我幾幾乎跟不上那些黏連的尾音。其中一個聲音指示另一個聲音離開,那個聲音沉重而混濁,帶有西部粗獷的磨擦感;另一個聲音只以喉結音骨一聲地回應,然後突然地我看見了一個可怕的場面,眼睛差不多同時睜開:兩隻類於蟑螂的雙頭怪物分立於兩角,我最先看到光線下的那根大觸鬚在微微抖動,在另一邊,人立著另外一隻。我本能地欲發出尖聲,卻聽到暖暖的空氣從頸部散亂地噴出,拍撃著我的喉壁上那個已然磨破了的部位──我,已然破了,無可言語,全然無助,被動不是最大的傷害,最大的傷害是在你發現自己,原來是一隻如同香噴噴的蜜蜂,那樣甜蜜而鬆脆,正看著如餅乾一樣被拆卸時,卻只能無動於衷。我心寒,原來自己的心臟一直是刀形的,腸胃種出了一樹盤根錯節的罪狀──


2011.10.3.

鐮鼬

鐮鼬大概是老鼠的一種,牠們熟睡後就變成鐮刀,好戰成性,不斷砍伐白天夢裡的浮花、異域,夜晚就去那些地方旅行,悠然地無掛慮地,有黑色的月光和微風,想起以前愛的那些,現在都有傷害的陷阱在等著,便吃吃地哭得軟弱無比,成為一個需要媽媽的孩子,變得頹然無助。但是牠們或者可能並不只是一隻一隻的老鼠,或者牠們也知道這是一個不好的名字,在某些時候牠們也會分好與不好,顏色與意義。在特別的日子裡牠們會不會慶祝誕生日或紀念偉人的死亡?會不會爭取應該有和不應該的權利,在民粹下蓋屋子?所以,鐮鼬可能真的是一把鐮刀而已,我一開始就以為那是老鼠是因為看見了老鼠揹一桶在半路漏光了的「油」,卻不知道「鼬」可能是刀的名字,是個名詞,陽性的。這些刀使用起來應該輕快像鼬:敏感、迅速,不求甚解,最適合用來削走臃腫的負累,就好像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佔有了世界過多迫仄的空間,諸如回憶,諸如遺憾,有多抽象就多抽象的空間好了,諸如甚麼,諸如甚麼。這是一種很快的刀,用起來甚至不覺得用了,你身上將留下長長的刀傷,但不會覺得它存在過,那個傷口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刺青,有各種各樣的紋理,有時似玫瑰,有時似雲霞,有時甚麼也不像只像你所想它像的,比如像下午三點的天氣有些秋天。然而我可能正正是它,是鐮鼬,是一隻一隻的老鼠中的一員,是一把很快的叫做鼬的刀,是個名詞,陽性的,我傷害了很多事物後終於會發現,我是一個主動的帶罪之人,砍伐了他人之境,餘下不能整除的夢;削平了所應依附的,帶著一無所有的紋身。在清白的時候我是藏青色的,會逃跑一生來到安全的境地被鐮刀殺掉,或者會不參與要使用刀的事情,最後仍然帶著凶器離開。因為那些風吹得有些緊了,老鼠會想家嗎?人是要想家的,他們哭得並不比老鼠憂傷但他們哭,但他們在風中悄悄地哭得像一隻老鼠,特別想念一些東西。

那些人無家可歸

這一帶都是人,南亞人、中東人、內地人、歐美人,還有我和那些和我差不多的人,他們之中又可以分成有錢人和窮人,有錢人也有長得像窮人的,窮人也有的一臉富相,他們使這一帶滿滿的,都是人和人。車進入這一區都不能開快,人找個空子就填進去,然後推進,他們由是整個地移動,整個出現又整個消失,是同一批不同的人。我看見那個女人一直從街的對面走到我面前,又從我面前一直繞著大廈的石檐走。女人沒有樣子,她們都沒有樣子,只有面孔。一身白鬆衣,從背面隱隱可以看見她裡面穿的是黑色內衣,而且是小碼的,把上圍推得很堅挺,上衣的鬆弛與闊大使她顯得極為挑逗,黑色束腳褲子配搭極險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就這樣來來回回地走動。這一帶,還有一種人,就是像她這樣的人,沿途的男人都會看她,有時會上樓上,有時則往海邊去,但我經常看見這個女人,在廟宇外面的公園坐著,沒有抽菸,只是看著大廈那些奇形怪狀的人,然後就走過去。她應該是看見了我才走了過來。大廈,這邊有很多,排到海那邊去都是,有些看不見了,有些則仍然很耀眼。大廈都有一個入口,非常狹窄,如刀紋,都被夾成一道裂隙;一堵大閘拉下來,門卻早已不見了,只餘下邊框,都是黃黃的漬,還有貼過的廣告紙仍殘留在上面。外牆剝落得連裡面的磚頭也看得見,那是筋脈,一塊破磚上用黑色塗料噴了一句話:這也是我的。有很多塗鴉疊在一起,疊在上面,壓在下面,有好多聲音在互相排斥。身子要斜斜地閃進去,門口才能進入,慢慢就會看不見燈光霓虹人煙。但你一定會看見那些盒子信箱,裡面住的除了是信件,還有別的其他意想不到但又是意料之中的東西,因為大廈旁邊就是食肆,有很多這樣的食肆會在大廈後巷煮豬腸、炸魚皮,有一次我看見了好幾隻蟑螂從其中一個信箱內爬出來,嚇得我拔腿就跑。繼續往上沿著梯級深入,所有的黑暗突然極為嘈吵起來,會聽見很多聲音都攪拌在裡面,但又很孤獨:每一個門裡面都是孤獨的,那些人無家可歸,一一住進了別人的房間。

2011年9月30日星期五

moral or immoral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 moral or immoral book. Books are well written, or badly written. That is all.

Oscar Wilde

2011年9月29日星期四

瘋狂的馬達

香港是一部火力十足的機器,有瘋狂的馬達,不能拔掉它的插頭,一​旦拔掉了機器就立即生鏽、壞掉,一去不返地過時,走進博物館,變​成記憶。它跑得比時代還要快一點,轉動時會發出和年代巨輪一樣難​聽的聲音,齒輪扣著齒輪,前面就是一號選手中國。打風了,店舖照​常營業。

2011年9月28日星期三

仆直

「仆直」,這個詞已漸漸廣泛被傳媒使用:「票房全面仆直」「特首​民望仆直創歷史新低」「股價仆直」「收視率仆直」......。​規範字/詞典不會收入這個詞,沒有權威的釋義,然而生動鮮明──​用圖畫表示就是一個急劇下跌的傾瀉直線。這是少數我有好感、有使​用意欲的粵方言之一(我很抗拒在寫作時使用方言,除非有一種情況​非用不可或用了比不用更好)。

彩虹站

彩虹站的月台是對著的,都隔著一趟門,來往的中間彷彿沒有離別或​抵達,沒有多少時間能夠理解「過客」所負載的甚麼,就隨隨便便地​當了一回。每次經過我都想落站,我想拍照,那種瞬間的荒涼和瞬間​的人煙怎麼變成它的低沉色調,你一進入它天地突然就絕塵而去。明​天我就落站,我提早出門。

小人物

我們都是小人物,即使那些被譽為偉人的小人物也是。小人物圍起來​談其他小人物,小人物圍起來,就是一群小人物,很多群小人物圍起​來談其他很多群小人物,然後一些小人物被另一群小人物更替,間中​的幾個他們的偉人有時候也會笑笑,念頭一出現,馬上就消融了。

1939

‎1939年,兩部我極喜歡極喜歡的電影上映,那是[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和[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同時是最早的兩部彩色電影,每個場面細節至今躍然眼前。​(我是在喜歡上電影後才讀《飄》的)。另一部同年上映的電影,是​[呼嘯山莊](Wuthering Heights),我真的好喜歡這個版本,好喜歡羅倫斯奧利弗。​那一年的奧斯卡,它們碰頭了,[亂世佳人]是大贏家。

2011年9月27日星期二

land of plenty

land of plenty,我們所住的「魚米之鄉」沒有魚也沒有米,魚米是個​幻象。在香港,官塘除了apm外還有衰老疏鬆的骨骼;而洛杉磯,​卻是窮鬼集中地,你不會知道的小謊言組成一個大謊言,卜戴倫這麼​說過,我也這麼認為。

2011年9月26日星期一

實利

在學制上爬過的或依然在爬在蛇行,便能認清這個東西是甚麼。教育​局的政策大概可以簡約為這樣:香港學生需要中文,不需要文學。說​穿了就是一種實利主義。許多老師的文學赤誠被冷卻在僵硬的教育行​政上,在政策的角度上看就是一個個都當了不及格的推銷員,所以失​望,呢喃幾聲是有的。政策如此,根本在此。

減去

我的字減去文學,減去困在字裡面的,減去很多贅語,減去一隻猿和​馬,減去廢話,只剩下一個字:愛。

2011年9月17日星期六

中國郵政

中國郵政發行的郵票真的要多多改善,一張小小的郵票,這麼細小的空間,該如何去發揮平面創意抑或體現中華民族的文化蘊涵抑或其他甚麼都好,設計應放於考慮首位。因為那不只是一張小小的貼紙,那是最直接把這個國家的文化寄到海外的浮動宣傳畫、風情畫,成本亦是最低的,是一個讓外國人認識中國的小小窗口,透過它想像萬千,雲蒸霞蔚。在我收到過的郵票中,中國郵政的那些最能體現出一個字:hea,好鬼hea。軟實力說的就是文化之所及所披,一張郵票而已,不只是一張郵票而已,中國文化深蘊,民間設計才俊芸芸,應當不至如此。

2011年9月7日星期三

安樂日

看到好多流浪狗今天要面臨自己的安樂日,牠們還在用天真純粹的眼睛瀏覽這個殘酷的世界,充滿希望,我直淚奔。安樂日,就是打一支針,把牠們送離這個世界。許多狗狗在打針之前半句鐘才意識到那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恐懼,顫抖,失禁,之後針液輸入大腦、神經,天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無疼之死,然而牠們還在用那雙眼睛望著你,望著你們六十億人的世界,被死亡打包了一車馴養的謊言:留給你們所有美好的世界。

2011年9月3日星期六

一直沒找到時間去看《危機解密》(Source Code),到有時間而又想看時卻已落畫。看完。結局令我對科幻片重拾信心,美國佬在大片模式的濃妝艷抹和胭脂水粉重裝上陣之下,還是有能力可以繼續拍出更好的科幻片。反正我是信了。



上帝是個獨裁者,天堂是個龐大的官僚機構,天使是照章辦事的政府官僚,命運是計劃,人生就是宿命,智者才擁有自由意志,他們億中無一,我們都是庸人自擾的庸人。《天網逆緣》這樣演繹它們的關係。



蒙妮卡貝露琪最性感的是甚麼? 不是,比她驕人的身材更性感的是她的嘴唇,每說一句話都非常有美感,甚至那些微微的唇紋也很好看。 女人去到她這個年紀,尤其是早熟早慧易老易殘的白種人,化甚麼妝也難敵脖子上沉重而蟠曲的紋,彷彿像是垂在那裡好久的樣子,在蒙妮卡的脖子上,這不會感到有多麼礙眼,卻盡顯魅力與自信,真的很好看。在《驚天告密》那幾個鏡頭裡,她比主角要耐看得太多了。



看film noir就要看《一樹梨花壓海棠》,你也可以看《郵差總按兩次鈴》, 當然不能錯過著一件白t shirt都型過你成身花的詹士甸。有一種從皮膚底層冒上來的刺激令人壓抑得很爽。就喜歡這種爽。寇比力克他找了個十四歲的小妖精來演《一樹梨花壓海棠》,選角功夫實在了得,那頭老牛被玩得昏頭轉向的時候她嘴角上那點甜美的狡黠已值得給他一個最佳導演獎。而Sue Lyon,已經不是小妖精的六十歲老太太,也只有因這個角色而為人所樂道。看film noir還要看馬龍白蘭度看《欲望號街車》。有一種從骨子裡滲出來的冷酷令人絕望得欲罷不能。

2011年8月29日星期一

這是我的生日

28號。嗯,這是我的生日。25年後的今天我會在哪裡?我未來的妻子與兒女你們會在哪裡?我會像父親一樣有一個今天生活的刻度,我能讀懂父親每一道皺紋嗎,它們也將一一出現在我的臉上,在25年後我便也留下同樣的問題:25年後的今天我會在哪裡?我未來的日子會在哪裡?

2011年8月15日星期一

實習手記5

最後的一天我把一個錄音檔整理完了,那是萬青屴先生的講座錄音,內容非常棒。一個小時零三十分鐘的錄音原始文字稿有一萬二千多字,這一萬二千多字從聲音變成原始文字的過程實在是很折磨人,我深深感到當編輯整的不容易,很珍惜每個學習的機會。錄音,非常遺憾我每次都不能忍受它的枯燥而拖著做了差不多一個月,現在做完了,尚欠一篇工工整整的報告文章就了事,唯有後補完成。


2011年8月14日星期日

春的森林

對一個人最殘忍的懲罰是剝削他最擅長的東西。一個政棍你不讓他從政,一個歌唱家你不讓他演唱,一個導演你不讓他拍片,他們的世界基本上算是完了。[春的森林]那個導演,她大概就只拍了這麼一部片,導演生涯基本上算是徹底地完了。罪名是不道德。在道德的框架下,有些東西是不能觸碰的,怎麼也不能碰的時候就先把藝術忘記一下吧,它在很多時候總是那麼那麼輕於鴻毛,那麼無力。我沒能看到[春的森林]如何挑戰道德底線,但我覺得它的海報好美,它的原聲好好聽,覺得對導演的懲罰有些重而已。

2011年8月8日星期一

「唯一最大的顧慮是怕會寫出一個很爛的小說」

  
這是早前給笛安做的那個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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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安訪問

  每年七月炎夏,香港書展乃年度文化盛事,萬人空巷,當局又邀請名家舉行講座,吸引市民如鰂入場。二十一日,作品銷量達七十萬冊的內地年輕作家笛安受邀來港,與陶傑就「中國新生代女作家與文學創作」這個題目進行對談。講座氣氛輕鬆,陶傑言談侃侃,談笑自若,每能引起台下笑聲;笛安文靜素雅,舉止婉嫕,講到自己的創作時,就她的作品《西決》說了不少創作初衷與選材的原意,並與台下讀者直接交流,回應讀者有關創作上的問題。講座之後,本刊(《明報月刊》)與笛安作了一個訪問,更深入了解她創作上的方方面面。

  見到笛安的時候已是四時,陽光柔軟,覆地而下,接連的幾個訪問使她稍露疲態,但仍很禮貌地微笑點頭。坐定以後,就先把幾個讀者頗感興趣的問題給問了,首先是這部小說的題材。在看笛安這部《西決》的時候會發現,它在題材上和一般以年輕人為閱讀對象的暢銷小說有一點不同,甚至是一個大膽的題材,它寫的是一個倫理圈內的幾個人物的事,甚至不把作為主流的愛情題材放在一個比較重要的位置。關於題材選擇,笛安說:「我現在已不怎麼想寫愛情了,我覺得很無聊,愛情小說其實寫來寫去就是那幾件事」。愛情還真是這樣,「那幾件事」事實上也真是被反複寫得太多,幾乎是青春文學的主旋律。在看《西決》的時候確實不怎麼感到它有一般愛情長篇的格調,反而是把這種東西散落在一個更大的活動框架裡,那就是鄭西決這個家庭的種種,鄭西決的愛情,鄭東霓的愛情,鄭南音的愛情,父輩母輩的愛情,統統都不是主線,而是一種複雜的倫理關係裡,一個男孩子怎麼去看待兄弟姊妹之間的這種處境。這個小說是一個宏大的三部曲故事,發生在一個虛構的城市龍城,笛安表示龍城的原型就是她成長的山西太原,一個工業城市,只是把它扭捏一下,變成一個更可塑的小說空間而已。

  現在國內的80後暢銷作家在形象上與傳統的作家非常不同,郭敬明的公司「最世文化」旗下的作家,他們在形象或宣傳等各方面,都與被包裝過的明星偶像沒有甚麼分別。對於這方面,她說自己還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而且並不覺得自己有被包裝過甚麼的,只是現在讀者多了,宣傳新書就變得更有必要,喜歡她的讀者對他的作品還是有期待的,頂多只是想看看她的樣子長得怎麼樣而已。至於在80後年輕作家之中會不會有炒作的成分存在,她說這可能是存在的,「我覺得作為一個作家,不管他年輕還是年老,簡單的說,就是一個人裝也不能裝一輩子,如果他一直都被讀者認可和接受,肯定他的東西言論也好作品也好,他有他真實的東西在裡面,這個我相信,我覺得讀者沒那麼笨。」

  由於笛安的父母(李銳和蔣韻)都是國內的知名作家,很容易就讓人想到她「文二代」的身份,而在訪問之前已知悉,笛安從來不喜歡別人把她拿來跟父母的文學背景作比較,更不喜歡談甚麼影響,她把「李」這個姓取消,以名字「笛安」做筆名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獨立性,而她更笑說以前年輕氣盛,覺得姓李的人多一個少一個也沒甚麼關係。

  三部曲表現了笛安的創作野心,寫長篇是對作者能力的考驗,不論是技巧上還是能耐上,整個創作模式和寫短篇完全不同。談到寫長篇、中篇和短篇的技巧,笛安說自己擅長寫長篇,短篇寫出來要比長篇「差得多」。她覺得短篇對技巧的要求最高,因為它需要一種爆發力,需要一種非常強烈的東西在裡面。她說很多人寫作都是從中篇開始,而對於長篇,「我覺得每一個長篇都難寫,沒有甚麼長篇是好寫的,我一開始寫作就要進入一種平靜,打破某種東西。」,她比喻就像十八歲的時候去法國留學,那時候連話也不會講,要從頭學起,周遭的一切都發生在身邊,但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如同隔了一層玻璃,要努力去把它敲碎,這種要打碎玻璃的意識一直被帶到她的小說創作上,破舊立新幾乎是反射行為。

  被問到小說裡的人物有沒有現實原型的時候,她說只有小叔一個有原型。《西決》裡的小叔鄭鴻只是一個比西決大十四歲的青年,在龍城中學教語文,是一個偶像老師,令他事業前程斷送的事件是他與女學生發生了師生戀,遭受同事冷待,學生與他對抗。這個人物的原型,是笛安一個朋友的姐姐的老師,她覺得單就這一起事件本身就想寫一個中篇,後來把它收在《西決》裡,成了這樣的一個故事。而小說的主角鄭西決,笛安說他身上凝聚了她很多理想,「在某程度上他做得到為別人活著,他可以為別人放棄自己的夢想,為了別人他可以做非常多的犧牲,我也不想說去強調,去美化這樣的種種,我只是覺得他的精神需求在於他想去完成別人,這個是我理想中的一種東西,我現實中可能是做不到的,我也不是那樣的人。」

  在和陶傑對談的時候,笛安很同意陶傑用「風向」來形容寫作的那種狀態,一下子風向不對勁,硬是寫不出來,感覺也就不好,寫出來自己不滿,或者風向突然改變了和之前設定的不同,這樣的意外在很多時候都會有。寫長篇,笛安表示不會一開始就寫大綱,因為大致上有一兩個核心的衝突已經有了,就可以去寫,給人物一點空間去呼吸、發展和變化。這種任其發揮,無為而適的寫作會給她帶來驚喜和意外。寫作的過程常常會有超出作者預算的情況出現,寫好的版本和原本想寫的不同是常有的事,笛安在寫《西決》的時候,本來「想寫一個短一點的,一個中篇,但後來開了篇以後發現,這個節奏絕對不是中篇的節奏,預設的字數是絕對完不了的。」,所以才有了現在《西決》這個長篇,而且還牽繫成一個三部曲這樣的龐大結構。

  《西決》改變了笛安作為作者的名字,她沒想過會有這麼好的反應,自己對於這部作品令她擠身暢銷作者名列她感到意外,因為她在《西決》之前已經寫了差不多五年,那時候出一本書,沒有一個人能在書店裡找得到,所以知道在市場上比較寂寞是甚麼滋味。當被問到比較嚴肅的文學應如何在市場和創作上取得平衡時,她說「每個人堅持一種自己舒服的方式就可以了,我覺得這個強求不來」,「安靜有安靜的好」。但是笛安對自己的作品是有要求的,她對《西決》一直都很不滿,但說上是哪裡不滿,她把這個感覺跟老闆郭敬明說了,郭敬明跟她說:「既然不滿為甚麼不寫下去?」於是這成為她寫三部曲的一個推動力,用作品來修繕自己對《西決》的不滿,無疑這是作者對作品善始善終的一種要求及提昇。

  如今,「龍城三部曲」已完成了兩部,《東霓》同樣受到讀者的喜愛,而正在創作的《南音》她說正有愈寫愈慢的感覺出現,相對於用三個星期便完成了《西決》,如今可說很慢,因為想寫的東西愈來愈複雜,「《南音》一開始動筆只有一個點我不知道,剩下的我都知道了,現在我寫了快一半了,我覺得後面的設計都已經在那了,但是我回過頭去看的話,這幾年我變得蠻多的,可能人的狀態也不一樣了。」

  講到寫作的顧慮,她表示唯一最大的顧慮是怕會寫出一個很爛的小說,其他沒有怎麼去想,銷量、讀者甚麼的她沒有特別去奮鬥,去遷就,只是想把小說寫好;還說自己從來不會去取悅別人,小時候在學校也不是受歡迎的人物,「同學都討厭我」,「我覺得我小時候有一點怪胎,學校裡面人家覺得你是一個才女的時候,往往等同於離她遠一點,我也不是成績多麼好,我只是比較會寫作文,做校刊。」對於自己的作品,她說「我有一點點自信,我覺得有一些東西自己覺得很感人的時候,我相信我有能力讓讀者感染到,這個是我相信的事」

  訪談期間笛安偶爾收弱聲線,愈來愈低的聲音輕輕地,就像消融的晚午陽光,反而我是第一次跟人家做這樣的訪問,顯得有些緊張,就怕把這次訪談給搞砸了。期間笛安也談到對香港的印象,她說對香港最大的印象是這邊的冷氣都開得很足,一下飛機就覺得奇怪為甚麼香港人夏天都穿長袖,如今知道了。還說喜歡香港的老房子、大招牌、整齊的街道,就問她以後的寫作會否把香港作為一個小說背景來寫,她說有可能,就像待了八年的法國和現在居住的北京,都有可能成為小說裡真實的地理。

2011.7.

2011年8月2日星期二

伊朗的新聞

你要折磨一個人,令他終身不安,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是最低手的​做法。你要是想折磨一個人,令他終身惶惶不可終日,你要原諒他,​讓他好好活著,使他可鄙的生命永遠記住他對你的所有不好,而你卻​對他已絲毫沒有半點怨怒。你知道他的靈魂從你原諒他的那一刻已死​了,而他卻活著,一個不安的幽靈會來折磨他,毀滅他。你要有這種​人性美好裡最腐敗和墮落的狠勁,才能算是個高手。

2011年7月30日星期六

實習手記4

今年書展我沒買書,一本也沒有,說好了要去買呂永佳的詩集的,因為太累太沒勁而還沒買到手,要再等些時候。一週的展期,有五天我都在裡面,基本上就是在一個很小的攤位站一天招徠訂戶,然後已沒有甚麼精力去擠在人潮裡,沒有甚麼心情去安靜地挑書看。愈來愈不喜歡去書展,如果不是有甚麼特別想去聽的講座,我還真不想走進去那個地方。今年我的身份是「參展商」,(沒這麼好聽,就是一個售書員),實習的工作給我學習職任擔當的機會,我很珍惜和同事在一起的時候。一週下來我看見了市場的恐怖,一個最直面的場域,一個作家無法繞過去說我從來不理會我的讀者,這句話講出來不是很造作,就是這個人實在很神。在讀者身上斬獲滿滿的作家他的歡喜當然不言而喻,我也看著一個個作者的名字在市場上是怎麼被冷落的,詩集散文集堆了七天還是那個樣子;我喊破了喉嚨高舉余秋雨的《我等不到了》和董啟章親筆簽名的《致同代人》,洶湧的人潮腹黑地用身體行進的直線趨向無視而過,以眼白我逆流推銷。那些去書展的人,那些人去書展逛了一圈,就會從小腿累上大腿,他們買了很多像書的東西提著走,他們好像也很愛閱讀似的拿著偉大的著作翻翻,我被他們感動了,我們的沙漠很快就會變成綠洲的了,那些說我們文化壞話的人:你們走著瞧。

2011年7月21日星期四

卡拉馬佐夫兄弟

這陣子《卡拉馬佐夫兄弟》我看得全身都熱起來,也是一個大家庭的​種種矛盾。今天訪問笛安時,她冷不防就提起它來,令我異常興奮,​她是這麼說的:「《卡拉馬佐夫兄弟》,那是神作,是我心目中最偉​大的小說之一,一個作家此生應以寫出一本像《卡拉馬佐夫兄弟》這​樣的小說為自己最高的要求,如果沒有的話我會覺得這個作家有點怪​怪的,我對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喜歡是到了一個這樣的程度。看《罪與​罰》要早一點點,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他的這一部絕筆,寫完不久就去​世了。那個小說我覺得該說的都說了,對人生來說它是甚麼都有了。​」完全是這回事。

2011年7月11日星期一

我看到苦痛

這些日子總陪著一位朋友一起走,從他身上我看到苦痛,我明顯看到​苦痛,那麼清楚,一個人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就不要說話,不要寫,即​使想也是那麼的幼稚、皮毛和假。我很想寫,我總不能寫出一些甚麼​出來,這樣有如是一種暴力的感覺,對朋友的暴力。在最灰敗的時刻​,我能提供的只是充沛的友誼,實際上甚麼也做不了,生活不能由他​人予以存在,我的朋友,路總是因為你而有,因為你而有距離與長短​。

法國人

法國人。法國人不會理會你懂不懂法語,他們照樣會跟你說法語,他​們英語很好,他們懂你說的英語和表達,甚至知道你在艱難地說不擅​長的外語而想問你:為甚麼你們不像我說法語這樣跟我說你們的母語​呢?今午我和兩個法國人談天,我說得很慢因為他們跟我表示英語不​好,可以聽懂我在說甚麼但不能流暢回應我。聽得懂而表達得不好和​說得好而聽不到內容,這多麼奇怪。離開時他們以我不懂的法語跟我​告別,我聽到天使愛美麗跟愛人告別時說的那個好聽的單字。

2011年7月7日星期四

實習手記3

我的mjII這些天一直都跟著我,裝的底片是sunny 100,它便宜,應該會有一種鮮艷的lomo感,只是從資料看來的,我沒有拍過,不知道會不會拍成那種朦朧的大灰照。至於相機,是換過的了,前一部因為漏光退還給賣家,只拍了一卷,成像的四邊都會有一個圓圓的光環,看上去像是魚眼成像的效果,挺敗目的;賣家後來給我換了現在這一部,還把那部漏光的送了給我,說以後可以用來換零件,真是大好人。我還沒試拍,這卷sunny 100是我給它裝的第一卷。


柴灣是一個工業區,公司樓下都是車行、工業大廈和貨倉,都是破破爛爛的樣子。有些地方特別想去拍,好像是飯堂裡面別人的食相,海面上的吊船和車行裡黑漆漆的機器,一輛輛生病的汽車就在那裡;那些在裡面吃飯、休息和工作的人看起來都那麼粗暴和不友善,有紋身,有油膩的長頭髮。我記得森山大道說過他曾經不止一次因為對著這樣的人拍照而被毆打和繳械,噢,身心俱疼。


今天中飯以後在樓下蹓躂,帶著mjII,發現飯後好去處,那是一間沙龍式攝影書店,全都是大本大本的攝影集,(重得搬不動的那種),(貴得買不起的那種)。照片非常好看。這令我很興奮。

2011年7月6日星期三

[教育是一件大事]

  現在我們說教育,學生大概只會想到公開試。學校教育的普及形成了教育制度化,而這種有模式、有套路的學問之路,已經成為人生鏈條的構成部分,令莘莘學子糾纏於這種愈來愈功利的程序。而學習應當講求通達,能夠化用知識於日常生活,舉一反三,才算得上及格;教育是化育人,做學問是學怎麼去做人,怎麼好好當一個人才應該是教育探尋的所在。教育並不是一個模具,不應該只著重需求和供應的關係,怎麼使學生帶著一個有批判思想、能獨立思考、有創新意念的頭腦離開學校,才是老師、教育家應在意的。可是現今的教育背道而馳,重視實效,多從利益着眼,考進大學意味着將會有一個豐盛人生這種謬誤揮之不去,這幾近於是在說人生與知識的探求是一種利益關係,是一種等待回報的投資。當然,它是一種投資,但卻不應該以賺得一個豐盛人生為目的,教育是一件大事,說得嚴重些它關係到整個民族的靈魂素質。


  那些未開化的落後族群,原始的文明給他們以口腹的滿足,去畋獵,去耕耘一片蠻荒,這樣的教育只能說是技能的傳承而已,要提升精神素質或更進一步去追求非口腹、原慾的東西,比如說文學、公德或憂國意識,則顯得是對他們有些苛刻;當整個民族的精神素質低劣,這個族群的靈魂就很接近死亡了,縱然她有着豐富的文明成果,而每個人卻殘存着上千年積壓下來的劣根性,一個一個病懨懨地生活得豐盛而一無所有,這應從教育上動大手術,把死靈魂救活才能有更深遠的打算。你不能跟非洲酋長談論複雜國際關係的發展與展望,不能讓掛着辮子的清朝人少一點積壓久矣的人性木然。靈魂的素質說到底不是個人修養的事,是教育在人身上滲透得有多深的事。這並不能輕易在教育與知識之間畫等號,教育不應該和什麼畫等號,而應該和一個人的修養、整個民族的素質上畫一個同構符號,這樣就很足夠了。能做到這麼深入的層面,才不枉於教育大事。


  不要說得太嚴重,靈魂甚麼的也不說 ,現在的教育是實用的考試教育,如今教育不過是在經驗組件的層面上不痛不癢地搔一下兩下,根本的意義是甚麼,已經不是太在意了,這是實情。我們就只說這個經驗組件的過程是應該怎麼樣的。在普及教育制度化的模式下,如何令學生不至於在表面的知識上被磨耗乾淨,成為學制下的理想楷模,這本身就已是一個大問題。如今的情況下去問教育的理想何在已經沒有甚麼實際意思了,也不用去問,張信剛先生的文章《去去去,去遊戲──說說教育與創新》為創新人才培養提供了一種教育路徑。當我們在一個講求實效的學習模式下,不可避免地要接觸它、參與它時,怎麼去兼顧這兩個方面,這才是值得去想的事。


  如今學生不容易得到很好的自我發揮,他們那些原本非常創新、銳利的東西,可能到頭來被學制所要求做到的磨得光滑了,思維在學習資料、應試範式和功利主義下變得堵塞,只要有很強的整理和歸納能力,或者擅於審題、作答,要拿一張漂亮的成績單也不是甚麼難事,要考入大學也不是甚麼難事,我們周圍有太多從這樣的學制下走出來的「人才」了,但這卻並不意味着他們就會有一個久經訓練的創新頭腦。張信剛先生指出要具備創新思維起碼要有兩個條件,就是不能太蠢和要有好奇心;而且,不能太乖,要有敢於跳出框框的勇氣。關於蠢與不蠢,這是個人不能掌握的事,生下來是蠢的就只好在蠢的範圍內做到最大的可能,不蠢的那個類別才是重點。本來就不是一個蠢的人,要令他們擁有好奇心和善用他們的智慧,這還是要從教育著手;許多原本不蠢的人因為沒有好好應用自己的智慧,或者錯用了自己的智慧而做了很蠢的事,把好好的一個頭腦給浪費掉了,那些最最凶險的歹徒就大多不是蠢人,比如尊狄凌格(John Dillinger)。好的教育可以幫助他們找到發揮所長的途徑,給他們作指導和標示,讓他們自己走,這好歹也比給生命白白蹉跎掉要來得強些,比把才智用作胡作非為的謀算強些。一般人智商都不會差別太大,既不是蠢,又不是特別地聰明,這個大多數作為最大的一個類別,在教育的意義上更應受到重視,通過學習,即便不是天資聰穎,亦可以慢慢建築學問大樓,由知識引領至通達大道,透析人生。這樣,教育才能彰顯它的意義。


  現在教育的問題是既無法幫助不蠢的人發展他們的潛能,又無法令一般智商的學生產生對學問的好奇心,學制下的尖子蜂擁走上商途是一種特別怪異的現象。學生的人文素質弱,對社會普遍有一種從小養成的冷感,敢於建制下抗爭的畢竟不是大多數,通識除了是科目與分數外,是一個朦朧的概念,在高等教育不斷普及的當前,站在大未來的起點,與學歷架構底下的同伴碰肩,學生腦子內的複雜計算和工具意識,要怎麼才能得出一個沒有標準的標準答案?

2011.7.6.

2011年7月4日星期一

晝的學校 夜的學校

不是荒木經惟不好,只是我不喜歡他總想把女人綁起來掛然後拿著照相機對住她們的慾望瘋狂按快門而已。非常暴力。森山大道,愈來愈喜歡的他,粗糙而乾淨,狠和準頭十足,一本《晝的學校 夜的學校》比荒木經惟任何一本攝影文集都要好看。這是我午膳後回到座位昏昏欲睡時最佳的甜品。

2011年7月3日星期日

普費佛

荷蘭詩人普費佛(Ilja Leonard Pfeijffer)如是說:「令人費解的詩總比易讀的詩強。」

不覺得很醜、很不及格嗎先生?

在公眾地方容許自己的子女高聲喧嘩嬉戲奔跑阻路,而且當圖書館管理員來制止時還大條道理地喝止對方,當著自己的子女面前訓斥別人,我討厭地看到他的子女對著管理員伸舌頭和扮鬼臉,而他們的父親還怒氣沖沖地瞪著管理員。這是甚麼親子教育?這樣為人家長不覺得很醜、很不及格嗎先生?

徹底改造?

「徹底改造?讓我想想,我不太明白這個詞的含意了,我知道他正確的含意,對我它只是一個編造的詞,一個政治家的詞彙,讓你們這些年輕人穿上西服繫上領帶,好好上班,你想了解我甚麼?是否後悔過去犯的罪?過去的每一天我都在悔恨,不是因為我關在這裡或是你們認為我應該,每當回首往事,那個年輕、愚蠢的孩子犯下了彌天大罪,我想和他談談,想給他講講道理,告訴他甚麼是對,甚麼是錯,可是我找不到了,那個孩子消失了,只剩下一個老人,我必須接受這個現實。徹底改造?只是個沒用的單詞。繼續在文件上蓋章吧年輕人,別再浪費時間了,因為說句實話,我一點也不在乎。」


《月黑高飛》

2011年6月27日星期一

實習手記2

主編今天給那位行文不暢的作者寄了一封回信,拿給我看,我讀後禁不住就笑了出來,其中有些句子大意是這樣的:「我始終不知道X與Y之間的分別在哪,你還沒寫完X就又去寫Y,以致通篇不知所云」、「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去修改,無奈已筋疲力盡,棄用的念頭總冒出來」、「這些都是漢字,但不是中文」......真好笑。那天我用了一天的時間來修改這篇文章,真的給作者的文筆嚇了一跳,這已不是語法或行文暢通與否的問題了,就連思維他也是無可拯救的那種類別,蹉跎了我一天的生命在那堆東西上。我不知道為甚麼主編還要盡最大的努力去修改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就是為了可以把它刊登出來。然而我知道作者是個藝術人士,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只是中文破成這個模樣實在令人啞然無語,怎麼還拿這麼破的中文在江湖行走?怎麼還想把用破中文穿寫成的破文章登到一本嚴肅的刊物上?這不是自暴其短,使人忍俊不禁嗎?


我總是在很慢的感覺上做不多的一些工作,因為一旦做完了就又會流露出無所事事的樣子,我要花時間去想些可做的事而又不那麼明顯,在低調中進行得認認真真,這還真挺煩人的。所以給《波希香港 嬉皮中國》寫的一篇二百多字的書訊,我愣著磨了一天才交了稿子。愣著校對已經三校過的稿子是耐力的最大挑戰。我又發現愣著是一種公眾行為,只是大家愣的方式有點不同而已。結果我在校對、寫書訊、校對、寫書訊的反複行為中,把剩餘的時間都用來修改詩,我把一句詩分了行,又補寫了一句詩,改了幾個無效的意象,又用回未改前的意象,到頭來好像甚麼也沒改似的,那樣子看上去很難令人滿意,到我徹底不想碰它的時候,它就已經給我寫滿了,大概寫滿的感覺會令我呼吸困難,所以我頻頻喝水,頻頻爭取在走去洗水間的那段小距離可以看看四周的環境,同事工作時的樣子。我發覺在報社寫詩有一種快速而幸福的感覺,用來對付緩慢最好不過。

2011年6月24日星期五

實習手記1

今天被分配的工作是為一篇文章做「大手術」,這是分配者的用語,真是被蹉跎生命。那是一篇關於某位法國舞蹈名家的文章,作者的行文帶有可怕的非中文思維,句子冗長,標點「飛逸」,一個逗號,全段通行,句法有主、動,則通常無賓,有賓則一般會無主;可見的錯別字例如:「旋窩」、「懸木求魚」、「次身於」、「續漸」、「型造」......。間中喜用文言,啼笑皆非。由於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工作可做,時間表上已安排好的幾項,也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在限期前完成,便專心致志地為作者做「大手術」。工作分配者說,你不用怕作者會因你改動了他的文章而不高興,因為他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所以你可以放心大改。然後我真的很放心地大改,依著作者的文意肆意搬動語序,令它讀上來比較像是一篇中文,而不是翻譯機器轉出來的那種東西(我真的一度懷疑作者是個外國人,或者這篇文章是一篇譯文,因為就算是一句正正經經的句子,讀上去也有一種奇異感覺,如同是漢學家寫出來的那些,就算一切正常,也總覺得哪裡好像有些不對勁,但一時又說不明白是甚麼。)。改完我覺得是太對不起作者了,它就像是我寫的一樣......

2011年6月23日星期四

給P / star-gazer


距離在我們的中間
是五張桌子,十二把椅子
兩杯咖啡
和二十三年的時光

2011年6月20日星期一

致R:

致R:或者你需要的並不是醫生,你要的是找一份好的工作,然後就甚麼問題都解決了。你自己知道那些醫生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幫到你。時間才是你最大的敵人,面對時間你感到徬徨,感到一無所有,像正在被人生清算,所以不知所措?他媽的你再這樣軟弱我恨不得馬上給你兩個耳光,狠狠扇醒你。在待業期間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起落,你要主動去參與群體活動,別再告訴我你享受獨處那些廢話,別再自怨自艾。

2011年6月19日星期日

2011年6月12日星期日

我們耽溺

小練習。與此君的第二首合寫。
即興地設定規則,鎖死時限,以及雰圍內如同毒液的抒情格調。
切切切切地臨寫,快速完成,小心修改,四十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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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耽溺


         與米米合寫


假如花與酵母同時綻放
夜就在杯子中斜視
一艘污染生命的郵輪
駛進那個傾翻的黃昏
我們在案頭放上時間的砝碼
船總是向你
向深海的方向傾側
我們願意成為一隻
霉在潮濕憂傷內的蘑菇
被巖石深深地包裹著


在飄浮的冰架上,我們變賣陽光
我們變賣最後の夜擁擠的失敗水深
我們以孤獨化妝
在鏡中看見紫色的鰓腺
艱難地呼吸水母體內的光
詞語一地狼藉
空靈的魚氣味
我像大海那些謹慎的深淵
埋著遲疑的假釋
等待你拋錨、下墜
你決定用很多墨水漬
封死一座無所不愛的鯨身
乖戾的岸心不在焉
我們在賣藝團裡厭世
時刻翻開明天的局部
如格陵蘭颳風的次大陸
我們耽溺

2011.6.12.

2011年6月8日星期三

sth. about result

我真的不太在意成績如何。但它的確會有一刻影響一下你甚麼的。

這種「在意」已經不同於考CE或A LEVEL時的那種,不在意是因為我知道它最後會是一種甚麼東西,我將會得到一種甚麼東西這在我知道它之前就已經安排好的了。因為人都有企求,你把它放在一個甚麼位置,當它和你放的那個位置有所出入時,你的企求是否合符所想,抑或出奇地落後,那才是影響你的原因。而我把它放在一個次要的位置,意外的好成績就應該歸類為是額外的,符合想像的預期才是邏輯上的,所以影響不影響情緒,只不過是一種很表面的東西而已,就因為有欲和可以扭曲的預期,它還是在以「成績」的身份在與你發生關係。

我,讀大學兩年了,一開始就記得某老師說過「你可要立志!」。對,我立志了,我想在大學三年裡盡量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把寫作寫到底,把所有想看的電影都趕上了,想讀的書都找來了。不想上的課就走掉,想上的課或者也走掉好了,迫於無奈要上的課就迫於無奈地上,不上也沒關係,這是你自己一早就有的選擇,你是自由的成人,你可以有小小的選擇權。

下面的成績我覺得是有交代了,很多課都是在自我選擇之中作出取捨下完成的,好幾科明天要考試我今天卻去了戲院看電影。



死士

 
妻我不回來了

你不知道破裂的天空是一道迷人的炫彩

隔著一百里的海我聽見

你風化了的聲音是一片沙漠

讓距離填充生命的小夜曲
 


在死亡上行走如拖長的舞步

與鉛衣挾夜同行像拖著尾巴在海難中搶險

交換恐懼我們用身軀交換彼此一種

切膚的愛

死亡卻在耳語
 


在反應堆前一一寫下離別句子:

妻我不回來只因任務所在



我嘗試騙你

說品嚐死亡如呷一口烈酒

味蕾是旋律的花,淺眠是大夢若河

然而我已拙於比喻了我的妻

我也許有些醉了和你一樣

也有些迷惑是吧,但不要這麼快揭穿我好嗎

此刻只有握緊時鐘的右手以你的左手

給你和未來寫短刀般快速的詩

因為文學美麗如

你的名字



稀釋想像,於塵的黑暗中站立

白雲是輻射,海是荒原

你從讀音中撿拾我把我抽象成偉大之名

一位不再回家的死士

 
 
2011.3.31.

2011年6月3日星期五

散的文

1


  東城只有一條河,腌臢不堪,一層脂腴凝在上面,風過皺出疊疊的油紋。這個地方柳樹都坐在河邊看風景,人來人往的幻想曲倒播得腦滿腸肥,是矯亢的華麗意志積漸出蘚斑,浮滑似的,看起來既豐奢又殘破。踉蹌的三輪車踢腿而進,過了半倒的橋,一葉舢板靠在橋墩打網,鬱綠的水蕩蕩,扇扇貝類露出尖牙,在陽光下發亮。


  舊車路怎麼也無可消耗進退的重量,車胎急煞的瘢痕從對面消失,陽光燦爛得轟隆隆,連景象也扭曲像波特萊爾的詩,愈發頹靡。


2


  龍舟沿河划過,河邊擠滿人,警車橫切的路肩,公安在裡面午睡。三輪車抖過去的路封了半條,所有車繞道前走和響號,我木然和收縮,置身在這種刺耳的失序中間,整個人像一片煎魚乾。腦子攪拌著過去的。這是以前我「放貓」的那條河,以前貓死了用一個塑膠袋放好,裡面用一張「金寶」包裹貓身,然後綑好袋子放到河上漂流了去。又想起如今躺在村里的叔叔,不禁潸泫。所有記憶不就是一些符號而已嗎?我不善於處理符號,但不斷記憶的結果是反複挖空到只有符號,愈來愈不是我們想要的那種遺留,只存在符號象形著所謂「過去的」。


  塵,黃色在風中,時間淡得快消失了,那邊和那邊,兩種風景根本不對整,沿路而開的舊地錯亂起來,像一本翻過的書印錯很多頁碼。因此我們乘顛簸的光,在路上與從前相遇,又離開,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個齷齪的小鎮容納得下整個過去,而又恰恰示現著當前。我沒看見哪個熟悉的人一下子走過來擊潰我,這是一個陌生的處境,絞緊的頭腦繼續擰,不能不有一種這樣的感覺:我曾經有過同樣的茫然,經不起記憶就要塌下,就要覆沒,在同一個地方,我被重置在裡面產生犯駁的謬誤,就像現在。
  很多倒退的發生是一開始就存在的,我想起淫威的夏天捲簾而過,半邊山水除下來,怎麼也不是境界。


3


  上邪!我無可後退要面對一具掙扎的屍體,已經艱深起來的難題是不可能與它再作任何對話,便是背叛也只是群性虛設的場景,於是他們議論紛紛,使得受傷的靈無可進入,更無可置辯。在我忿怒之前便已氣餒,遠處的灰光彌著他們的面孔,皮相之學,一則則乖舛的肉,我浸漬在憂傷的塗染之中。叔叔的死亡在空屋內晾乾,條條陳著的棺柩在前廳擱淺,雨打在屋頂,嗩吶刺出破裂的尖音,我們一一站到簷下擁抱,掩耳,彷彿要把哀慟轟出來,疼得全身發熱。我看見一隻白兔在大雨下站立起來,這是一個黑白畫面,黑色的雨漸漸把牠淋污,到了最後牠完全隱沒於我的視線,太陽正中,而雨湧向我們。


  不名譽的鬧靈事件還是避不了,刺蝟房頭,刺蝟的誤置,在一具沉默的屍體面前。離東城不遠的村里,長輩排排坐,互相派菸,無盡的腹語在我的胃裡襲捲,是超驗的現實。


4


  「根塵同源 縛脫無二 識性虛妄 猶如空華 」


                      ──《楞嚴經 ■ 卷五》


  他走進房間後就變成蛇豕,因為他的變形,人格腐惡的浮蛆與他無關,我從沒想過狡黠會這樣出現。回到聒噪的焦黃時代,我們作客在蛇豕的家,牠臉上掛著無恥的表情,我們支付作客的價目以及牠脾胃裡蠢蠢欲動的胃口,牠蒙混的方式純熟,細膩如蛇信分開的尖端。那晚父親在賓館把辦叔叔後事的錢交給蛇豕代理,牠走進自己房間,帶著巨大的殘缺之影,我知道這是一個不可信任的人。父親掉入哀慟的蠻荒,對於叔叔突然的後事,一下子手足無措,蛇豕處事圓通,一切都由他代理了去,所有開支由他管權,後來知道他一切節省用事,暗自卻捲走辦事多出的錢,還有帛金和剩下的物資,就走了,留下道德高尚的告別:


  「我辦事你放心。」


  我厭惡,堵塞的前額發疼,剝不落層層識相,無可真知,像塞在一個瓶頸。那晚父親想起煢孑的空屋停著叔叔的屍,走不出思想的繞轉,失去唯一的弟弟仿若割肉,牆壁有和他眼神一樣的水漬。


5


  房間。沉澱的夜。


  最遠的地方在隔壁,隔著房間和最遠的地方,在窗下看凌晨以下的街,黑色的燈光亮著它的陰影。我不知道自己會流淚,像宇宙最寂寞的星星,也會傷心。過了三點鐘,一個人,便想到街外追那些丟下尾巴就走的貓,很想走出走廊,到另一個房間裡跟母親說:「現在我的心養著一個房間,我能聽見整間屋子外面失重的心跳,夜色的脈搏在長廊外波動,你知道嗎?我從沒這麼害怕過。」那個晚上我和弟弟同眠,單人床的彈簧發出酸的聲音,與我一起糾結的是間隔,幾何式的攪擾。突然我覺得自己在很遠的距離裡,支撐著一個荒涼的地方,一個人最孤獨是剩下靈魂,但它會老,會酸,與你保持遙遠的距離,當你看見它的時候,既遙不可及又一無所有,而它始終存在:這就是叔叔選擇的生活。


6


  清晨五點的東城是無人之境,極黑的視野沒一絲氣息,連時間也泥濘地漿著。難熬的晚上,一夜都在垂懸,窄小的床陷下去,漸漸形成無底洞,我凹在自己身體裡面,像一張紙從瓶口塞進去那樣無助。睡眠才發生的夜日臨界,又暴力地裂開,我們迷離不知所處,醒來竟是一件最頹敝的事。換上齋色素服後到樓下擠的食檔吃麫湯。微亮的天下起毛雨,擠的食檔搭在路邊,那些人懨懨吃他們的麫湯,油膩的河粉翻入口腹,丟下碎錢,吐了肥痰,就走。我沒胃口,胃需要沉默,我需要一場不可收拾的嘔吐。


7


  會有充裕的時間讓你遺下一排魚骨的。


  在角落,雨綿綿灑下,紛雜的聲音在外面,天空在上面,互相折疊,一排魚骨被打歪在屋頂,風划過飛簷的角。坐得連自己消失了也不知道,獃著在很慢的動作中找不到漂泊的意義,他們移動身體,搬運遺留,不會想到盲目的意味。目視大開的門停泊好叔叔的睡著的船,然後就要啟航,然後向那夭壽的終站起錨,他會得到甚麼呢?而這間被遺棄的屋子裡,已經長滿青苔,生命不可收拾的綠色要憂鬱,煙霧迷漫,有一個時候會不會想到孤獨太多但寂寞太少?是寂寞在解釋孤獨還是孤獨在解釋寂寞?會不會想到最後帶走了這些,剩下的卻將永遠漂流?我開始要用想像的方式去思考叔叔的日子,因不因為唯一的擁有已經無所謂了,反正全世界一下子泡沫化,也不會影響低下的存活意志?我非常難過的是前不久見過叔叔兩排鮮明的肋骨在求生,像兩個竹簍,兜著他已經沉下去的肺,一上一下起伏,臉上卻掛著微笑。


8


  一些不懂的儀式告訴我,叔叔已離我很遠了。


  (一) 弟弟們,和我,跟在叔公後面,他手持一個銅鑼,一路敲過去,前面是幾個小工,他們在丟紙錢和吹嗩吶,這樣沿著村子裡的泥路繞一圈,去到河溝,叔公丟下一塊錢,用瓦盤瓢一點水,我,和弟弟們跪在溝道前面合十而拜,然後由我捧著瓦盤和裡面半滿的水,循來路回去。圍觀,竊竊私語,村裡人耳語傷透心的我和弟弟們,我的眼淚已經酸得淡成透明,「這是他哥的孩子… …」


  (二) 出棺時雨特別大,叔叔蠟黃的面孔蓋了一張白紙,被一條白巾兜起安放入新棺,法師著我們用冥錢抹身,再把抹過的都蓋到叔叔身上,然後整疊整疊覆上去。待棺蓋合上後,小工抬棺到埕地時,我們的情緒到達一個前所未有的痛的高峰,此後是永遠不可能再有叔叔的了,父親母親姑姑癱軟在旁,我們陷入感情的泥淖,雨聲和哭聲洗過,空出來的屋子,寂默無限巨大起來,吞沒了我們。


9


    一口井能倒映多少人生?深不可測的光折斷在陰影裡,我看見我站在井口看見那個掉下井的小女孩那種驚懼和恐怖,叔叔用扁擔把她拉出死亡邊界時我能聽見她無休止的哭泣。很多年以後叔叔死了而小女孩找不到了,但還有那麼多小女孩在井口洗衣服時會看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蛋晃晃蕩蕩,永遠得不到的是那個笑容,經過死亡修飾後變得非常難懂。埕地過不遠就是的那口井,小女孩洗衣服冒出肥沃的泡泡,被風拉破,被光刺穿,許許多多彎面扭曲了我,和陳放在兩條紅木凳上的叔叔的棺柩。


10


  幹部午睡的辦公室懸著「中国共产党」金色扭光的匾,現在滿是鳥糞的門前有許多走地雞,邊走邊啄,門卻拉一條鏈鎖圈上了,裡面黯黮無物,我望不到一個人。那時候,叔叔的肋骨斷了,打他的人野豬一般狠下了勁,往死裡踹踢,叔叔死死凹在屋裡很多天熬磨,幹部的連理都不理一下。我就聽說過他們午眠的秩序是潛規則,行規大大咧咧,一旦後面的一套誰搗翻了,就準要誰不得天日。那年春天,父親回來過,就和叔叔去幹部裡掛個案,順便和大隊長吃個飯,他的老婆見了叔叔竟大喊「滾!」,看是同父親來的就客氣了點,也不留客,說隊長正在午眠。事情就不了了之。那次打,鄰居說太殘忍了,這以後叔叔身體就不好,熬出結核病來,昏天昏地的生活蹉跎了他,現在不安寧地躺在墳裡,眼也不閉一下。


  喪事盡畢,我們在城隍廟外的大樹擋雨, 以前叔叔晚上就在城隍廟裡睡覺,平時撿些冥寶爐裡的灰燼,用兩個碟子兜起來拿去賣,換得個低賤的價錢過活。母親一提起就傷心,「大好青年何苦致此田地?」雨了很久,溝裡的鴨子睡了,太平的黃昏很白,近乎是慘淡過的時間也鬧起來,重重壓著我們頭頂。


11


  那是○八年冬天的事。那時我和我的A-LEVEL走過一個無人的冬天,為了拼一個漂亮的成績,整季都變成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著思想,灰色地活,理所當然,我得到一張並不太差的灰色油印成績單,這樣,我突然就告別了一頁灰色,泡在大學的魚缸內。


  冬十月,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枯樹,在上面築巢孵化自己;我的枯樹不停伸長,一掛灰色的電話滲出濕漉漉的顏色,那邊,叔叔給人狠打後下不了床,我灰的腦子瘀起來。考期逼近,我無法回去照看叔叔,耽擱一年半時間,上個月叔叔死了,九天以前見過一面,這一見中間隔了十年,我看著虛弱的叔叔,感到無限遙遠,灰泥一樣。當時叔叔的笑,現在依然讓我難受。


12


  單車要永遠孤單了,路被收起來折好,屋子朽壞的門,木頭長出野菌。雙層床上面,用塑膠袋封好的一袋「雷米封」空藥罐是叔叔準備病好了拿去賣的;衣櫃內一條冬褥捲好了兩頭用尼龍繩綑著,外面套上一個透明袋子,準備來冬;櫃的暗格裡用一塊瓦片壓著前不久父親給他的一些錢:一百塊的放好一邊,對折,零碎的放另一邊,疊著;錢幣的下面小心藏著一個女人的身份證和一條不值錢的項鍊,這個叫「施秀燕」的女人,父親說是叔叔娶回來不久偷走了的,以後叔叔不作另娶。


  一堆雜物,馱在三輪車拖後,抖過泥濘,轉出去遠遠的走了。這間舊屋,就丟著,在村裡的塵與光中,淹沒,漂去。


⊙ 這篇文章,送給耀平叔叔(1964-2010),在這個摜碎了的長夏天,我懷念你。

2010.7.18.

2011年6月2日星期四

cut(2)

Winning writer pure poetry in motion




Anything - such as a novel, a movie or even a news item - can become the theme for literary creation for Lam


The results of the 6th Intervarsity Creative Writing Competition were announced recently.


The competition, which is held every two years, received a total of 384 entries - the largest-ever number.


Entries came from the eight local universities, Hang Seng Management College and Shue Yan University .


I had the opportunity to speak with Lam Chi-wa, who proved an outstanding participant in the competition.


The second-year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tudent excelled in as many as three categories.


Competing in the event for the first time, Lam took second place for prose and a merit prize for poetry.


His entry in the short- story category was also praised by the panel of judges.


Lam said he has been interested in writing poetry since childhood.


When he was in Form Two, his mathematics teacher recommended a book of poems, which made him fall in love with such writing.


He now composes about 10 poems every month and has built up a collection of more than 700 original works.


Lam has taken part in several poetry competitions.


The first event he participated in was the Youth Literary Awards, when he was still in Form Two.


Lam took top prize and since then he has taken part in all sorts of writing competitions each year.


Hong Kong Baptist University Language Centre assistant professor Wu Yin-ching has been instructing Lam in the art of poetry, and the youngster is much inspired by her.


It was the words ``Don't disappoint me'' from Wu that spurred Lam to try his hand at creative work other than poetry.


Lam said Wu likes his poems very much and is also impressed with his talent.


Whenever he finds the time, the young poet posts his works on Facebook and Wu often logs in to leave her comments.


Lam feels he is not very patient, so writing poetry suits him better as he gets it done faster than he would if he were writing prose or short stories.


Lam feels poetry is an integral part of his life - as natural as breathing.


He also says his writings are inspired by what he sees and thinks about in his day- to-day life.


Anything - such as a novel, a movie or even a news item - may become the theme of literary creation.


Lam plans to be busy with his passion even after he graduates - as his aim is to become a freelance writer.


I have noticed that young people today like to share their views on their personal lives by writing on social networking websites or forums.


I would like to encourage youngsters who love writing to take part in literary competitions and be inspired to take their place among the future talents of our territory.


(英文虎報)

2011年5月31日星期二

cut (1)

由文學院與語文中心合辦的第六屆「大學文學獎」於五月二十八日舉行頒獎禮,頒發冠、亞、季軍及優異獎共十八個獎項,以及嘉許三位「傑出少年作家獎」得主。浸大五位同學在三組比賽中囊括共六個獎項。

「大學文學獎」籌委會主席、協理副校長暨文學院院長鍾玲教授在頒獎禮上致辭時表示,今屆共有來自本港十二所高校的同學參賽,收到參賽作品為歷屆最多,共三百八十四份;而參賽「傑出少年作家獎」的學校數目也是歷屆之冠,共有七十八間。此外,今屆有多項新發展,包括獎金增加,有更多年輕得獎作家任評判,及活動開始獲得贊助。

大會邀得副校長 (研究及拓展) 黃偉國教授、行政副校長暨秘書長李兆銓先生和多位評判,頒發獎項予得獎同學。

......

林志華(中國語言文學系二年級) 的〈散的文〉奪得散文組亞軍、〈野蠻時代〉獲得新詩組優異獎;此外他的小說作品亦獲嘉許獎。林同學以往曾贏得中文文學創作獎和連續六屆青年文學獎,但他表示最希望贏得「大學文學獎」。他感謝語文中心副教授胡燕青老師的提點和鼓勵。林同學表示最愛寫新詩也寫得比較多,並笑說因為自己沒有耐性,所以這種文體最適合他。創作時他會先把當時的感受記下,然後慢慢修改成詩。

......

頒獎禮後,兩位評審唐睿先生和陳智德博士,以及「大學文學獎」籌委會主任、語文中心高級講師朱少璋博士,在胡燕青女士主持的「也要翹首引領 —― 談談年輕人的寫作視野」專題座談會上,與參加者分享創作經驗。


  Co-organised by the Arts Faculty and the Language Centre, the prize-giving ceremony of the 6th Intervarsity Creative Writing Competition (ICWC) was held on 28 May. At the ceremony, a total of 18 awards were presented to the winners of the short story, prose and poetry categories while three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were recognised for their outstanding creative writing. Five HKBU students shone in the competition, winning a total of six prizes.

  Professor Chung Ling, Chairman of the ICWC Organising Committee, Associate Vice-President and Dean of Arts, delivered a speech at the ceremony. She said this year saw the highest number of entries received since the competition was launched – a total of 384 entries from students from 12 local tertiary institutions. The contest drew 78 secondary schools, the highest number over the years. Professor Chung said there were many new features this year including an increase in cash prizes and more young award-winning writers serving as adjudicators. This year, the competition attracted donation for the first time.

  Presenting the awards to winners were Professor Rick Wong, Vice-President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Mr. Andy Lee, Vice-President (Administration) and Secretary; and several judges.

  Lam Chi-wa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Year 2) won a second place in the prose category and a merit prize in the poetry category. His entry for the short story category was also commended by the judges. Despite having won many literary awards in the past, the ICWC was his most desired award. He thanked Ms. Wu Yin-ching, Associate Professor of the Language Centre, for her advice and encouragement. He said he liked to write poetry and that the form of writing suited him as he had no patience. He used to record his feelings at different moments and then work on them to create a poem.

  Following the prize presentation was a forum hosted by Ms. Wu Yin-ching at which Mr. Tong Yui and Dr. Chan Chi-tak (adjudicators) and Dr. Chu Siu-cheung, Officer of the ICWC Organising Committee and Senior Lecturer of the Language Centre, shared their experiences in creative writing with the audience.


2011年5月29日星期日

2011年5月28日星期六

[還是忘了還是忘不了]

原來已離開這座城市。
親愛的:今天我把這座城市寫在一個杯內
陽光浮在裡面
我在大學長廊經過你時
有些事總是草草而過
跑過愛情
無可觸摸的通透

原來已來到這座城市。
親愛的:我煮的粥太稀
無法調出回憶的味道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仍在那張紋路受損的舊式膠唱片裡播放
沙沙的距離像在電報時代
讀不出來

原來正在慢慢忘記這座地市。
親愛的:那些光已不再浮得那麼繽紛了
你的名字首先褪色
然後是我的老人痴呆症繼續黑白
如果有一句甚麼話是遺憾的
一千年後潮平岸闊
我們最初的邂逅
還是忘了
還是忘不了

原來又回到這座城市。
親愛的:你的名字在斯德哥爾摩音樂廳奏起
世界架設你的光網聽見你的微笑
今晚我在你的粥內加了一點音樂
我知道你記不起這是我們共同的初戀
但你慢慢吃下清淡的生活
聽見裡面的濃和稠

2010.2.13.

2011年5月24日星期二

hero/coward


you can be a dead hero or a live coward.

John Dillinger on 'Public Enemies'


被問到寫這件事

寫散文不同於寫詩寫小說,它是一種嚴肅的東西(我不是說寫詩寫小說就不是嚴肅的事),每寫一篇它便削你一下,愈削下去愈顯得薄而通透,那種一絲不掛的通透會使人有某種疼的感覺,就像可以感覺到那是一片很薄的魚刺生,剛剛還是活的那樣。所以我寫的散文其實真的很少,一年有兩篇算是很好的了。寫詩我覺得我不是在寫詩,像是在練習呼吸,因為總有呼吸遲重、混沌,甚至不知如何去呼吸的時候,呼吸一首詩和寫一首詩又不同,你寫下呼吸的形式然後呼吸它和你呼吸一首詩然後寫下它的形式是不同的兩回事,我需要呼吸,因為我常常會忘記了呼吸的方法。小說,這方面的產量比散文還要低,一年下來如果有一篇,我會為自己的耐性而喝采,極少寫是因為耐不下性子來寫的緣故。大學文學獎,能在自己的學校獲獎真開心,而且能在三個組別都獲獎,也很開心。得獎的散文我送給叔叔,詩則用來唾棄一個野蠻時代,而小說是對一個真實場景的填補和所有缺裂的想像。

2011年5月23日星期一

甚麼話沒說過現在依然空白/甚麼遺憾留在以後就不要帶走


                          ──給耀平叔叔(1964-2010)


逝者,在路上撿歌。六月之初,雨淋過牧野。
「給我你所有
夏天的小秘密
叔叔」 叔叔的孤獨
一生都刻在門上,讓風吹得更深,如道道砍痕

一些不安,深灰色的。下午陰著一動不動
局外人穿過氏族公社在舊屋裏騎憂傷的單車
攪拌和傾入荒涼的影子,都落在水晶棺柩上
長條凳,天黑前,浮光掠影不去驚醒它
曾以為草賤的孤獨冗默後
是另一種姿勢,比現實更低,終於草草
收割,颯颯而過就像它原本的樣子:單調、沮喪

「屋後的果園
已嚐過夏天的汁液了
叔叔」 近前的閱讀多麼徹底
哲學的情緒,不規則,深入體內
沒聽見破曉的光也反駁過無羞的意義:
甚麼意義跟著甚麼離去 甚麼無法承受的疲倦
不在乎是否意義過甚麼了。
肺葉在放射膠片上消失和床的不暖、
針水瓶懸吊於牆上的鏽釘,藥物和最後的衣服──
各種遺留壓著存在的聲音,灰白無聲的一種吵鬧。
天空最後一朵雨雲,它的邏輯溽溽壓著
叔叔沉睡的靈 

主宰時間,用索束起一年無可挽回的時日
醱酵如同盛怒。沉痛地
去沙地安放一朵安靜的幽靈 像果園裏的花
叔叔消瘦的忌日在六月,隨風起隨雲湧
沙塵滾滾一直到黃昏

要鳥豢養在時間裏,要時間停住像易碎的樹枝
還要從回憶中倒退下來──
一個風平浪靜的時期:
讓這些變成未來,變得未知和無意
最後的沙地只有風景沒有幽靈,沒有忌日和紀念
叔叔在另一個命運裏掙扎,守無人的舊屋

甚麼話沒說過現在依然空白
甚麼遺憾留在以後就不要帶走
鎖好房子,停頓,無法返回
永遠的空洞蛀食你一生,逝者如斯:飄零、蹀踱、踟躕
在時間的煙灰中躑躅、遊蕩、徬徨

2010.6.


(〈這個夏天給耀平叔叔寫一首詩〉,收於《當我們讀詩的時候我們在讀的是甚麼》)

2011年5月19日星期四

一億元你會如何花?

一億元你會如何花?我沒有這個數目的龐大印象,我或者可能會把所有堆疊在一起的DVD碟轉成blu-ray disc,我或者會把這部dell換成mac book air,我或者會買一雙更好的鞋去一個遠遠的旅行,在東歐過國過國過國,在愛沙尼亞,去塔林,或布拉格,找一個女子聊天到窮盡話題。我或者在擁有一億元之後生活沒有從根本上有很大的轉變吧,我或者只是一個散發著物質腐味的甲乙丙丁,然後覺得所擁有的像都從沒擁有過的一樣,我或者不懂得去花一億元,我或者只能在假設中設想它的存在如何使我消失又呈現、落空又浮濫。這個人人瘋狂的時候,我今天仍然要去赴試,明天也是,後天也是。我還想過如果有一億元,會先給我的貓娶一隻妻子,再納幾隻妾,可能吧。

(一億之路:6、16、18、27、31、42)

「全城瘋買六合彩 投注額勢破紀錄」
【經濟日報專訊】
億元超級六合彩叫全港市民瘋狂,並成為馬會「吸金機器」,截至昨晚累積投注額近1.7億元,連同今日投注額,有望可打破15年前逾2.35億元的史上最高投注額紀錄。然而,有戒賭機構指,曾有2,000萬元六合彩頭獎得主,小注致富卻變為病態賭徒,反欠債300萬元及家散妻離,提醒市民別為繼續追求贏巨獎的亢奮,沉淪賭海......

2011年5月18日星期三

攝影師的workshop

很想躲在那些我所喜歡的攝影師的workshop內想事情,雨天的影像是低沉的鹿鳴,晴天是一個影像化開了的許多重疊的光線,一個人從窗外把單車騎進來,他的飛航被凝固在切切切切的快門聲中。我看了很多一流的workshop成像,我完全張開自己的感官從腳底到皮膚到神經,從慾望到心緒的一絲不掛,想把攝影思維陷在腦海裡,讓海水泡著它,被我聽見活動的音樂。我看過的攝影師使用和我能接觸到的機械一樣的工具,這是一個必要但又毫無重要的通道,他們是無形的藝術家,複疊複疊的書寫或雕刻。我很想躲在那些我所喜歡的攝影師的workshop內想事情,很想和他們握握手說些普通的事然後才開始想像與學習。


她是我其中一位喜歡得可以尖叫的攝影師。
Anka Zhuravleva。


尊敬和畏懼之心

對於未知的宇宙我存在著尊敬和畏懼之心,我時刻感到地球的不安全性,她太孤獨於一個這麼大的空間內,這種孤獨並不是說她的單一存在,我覺得在一個如此無可形容其大的宇宙說到「單一存在」時是無知過了頭。她的存在似乎有一種很肯定的態度在告訴你這是一種不必要的存在,無輕重,無責任,一刻的毀滅也無須可惜。我們,作為她的子民,是作為甚麼在思考它的存在意義以及對自己存在的不可獲知,以及在一個給自己一點點壓力推動時日的晚上,我在做的是甚麼。建立在皮毛上的文明,我們有哲學和科學,有宗教和文學,有一個建立在皮毛之下、不堪一擊的可憐腦袋,所有東西從此冒出物象的表層,然而只要有一天它損壞了退化了一切的思考都將會全然流失。霍金說別惹外星人因為我們並不是孤獨的存在,霍金說來世沒有童話因為生命只會耗盡,這並不是怎麼難理解的一回事。我感到奇妙和尊敬,在短暫的生命擁有對未知的無重要想像,敬畏產生我擁有我和耗盡我的一顆幸運的藍色石頭,對著大自然是無比感恩。我們已知的宇宙我們走不進我們的已知便要止步了,以光運行的飛行器會笨重成甚麼樣子也走不出我們無知的邊緣。以光運行一億年我剩下甚麼,地球剩下甚麼,所謂已知又剩下甚麼,我無從而知,而根本是不可知,用「知」來知是多不美麗的事。

2011年5月16日星期一

野蠻時代

 

[野禽]這一首個人很喜歡。
以前讀林泠的[不繫之舟]給我無比震撼,這個震撼一直在我的頭腦裡
而終於想寫了,但還是沒寫下來,憋了很久後才寫成這首[野禽]
這一組詩都是一些不怎麼令人開心得起來的詩
寫的時候正正發生著不如意之事,但沒關係,寫出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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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禽]

只有離去才值得我介意一下秋天
除非是一場大雨,淋壞所有目的
我是雁,有傷心的季節情緒
縱然佇足或等待是必然的
必然是這樣,因為我是一隻
過於詩意的野禽

可能是這樣
一個時候我會成為污點
未必不好的是在陰天
可以一直容許疲憊直至抑鬱散盡
但是自由不過是兩個字嗎
一旦開口就是悠揚的鳴叫
遠遠不是一件簡單而美好的事

我停在濕枝上
翅膀重得像兩條下垂的臂
霧不是想像的深春
不是未醒的短眠
而我將起飛往何方
悄悄帶走別人的寄望
但我是雁,是野禽
天涯不是我的家
雨的後面仍然堵在
雨的後面

[野囚]

不能折屈的骨頭往死裡扳
靠著牆,嚴禁想像名字
傷害的鹽粒
光把它穿透
服刑者擁有萬里枯景
以鐵釘成的方圓,只有一張凳子沒放下信念
自由的風景是一條過髒的陽光
落在上面不斷撣灰
倒轉的肖像看著倒轉的國家
被列車穿過
留下深淵般的軌跡

野禽記得孤峰並飛過去
禿而荒唐的高處
遠山和大海在記憶裡肆虐
往世掠過的敵人面孔
甚至如此慈藹和美麗
去坐在狹仄的光線下一整天觀察手掌
砰一聲
打下的只是飛鳥
斷不是憂鬱的孤峰

最後一張明信片寄給幽靈時代
空腹的浮雕掛起來擺一擺
熟悉的鋼鐵,琴一般奏響午夜
後半夜讀罷獄中書
熱切而充滿黑色
那邊的窗連著這邊的窗
這一切都將陪著其他一切
驀然沉著
停下來
蒼茫以它的速度擊敗黑暗
所有人從東邊望向西邊
忙碌而昏眩

[野獸]

掩著眼睛你說我們像兩隻
不同的獸理解同一個籠子
糾纏於空間
那些里爾克寫過的鐵條
一根根充滿無盡慾望
以及窒息的壓迫

我坐在你背光的側影上
王者,我說。
我說王者在充滿破敗的美麗時光裡
遠遠看著第一根鐵條與最後一根鐵條之間
那片隱沒在人性之下的野地
想到灰泥,看到無知的小孩指著
龐然的自己在我的自私之下嫉妒之上
狠狠穿過去噬咬恐懼的心
穿過灰泥和野林
一掩起眼睛就又看見
不同的兩隻獸在表演寂寞的運命

[野蠻]

水裡的鴨子擁有想像的大海
想像的大海擁有一隻小船
一隻小船只能擁有一個漁夫
一個漁夫都註定空手而回
空手而回的是歷史
歷史都與鴨子不沾邊
不沾邊的還有天性的殺戮
擁有天性就會擁有缺憾
缺憾使藝術發達得像一位孕婦
我們都在繁殖哲學會議上的灰塵
塵埃終於落定
在貧血的生活史上佔有一些起碼的基本原則

2010.10-2011.1.

2011年5月15日星期日

有一篇小說題目叫做裂

 

  但這不是一個好故事。

  人們去爭取自己的生活,努力不被征服,這樣我不太能接受一旦將要被征服時,那種可懼的裂,巨大如一隻蜘蛛。

  說要寫一篇小說,但我不曾寫過小說,我不會寫小說這不成問題,竟然又發現我也不會寫散文,詩更不知為何物,甚至不能寫一句通順一些的小句,要求低得只要是通暢就行,哪怕這樣,也不能。結果我知道,要正經八百來作文章這在於我是太難了點。不過,我喜歡寫字的感覺。

  我,絕望的時候吃一種橙色糖果,要填許多許多的測驗表,這使我的大腦有如燒過一樣產生高熱。我很確定需要一枝筆,以及一張紙,我要把我懂的字都寫出來,不準寫歪,因為我覺得沒有比這更有效的方法對付糖果和測驗表。

  但我寫了字,我無法歸類它們,我想把「小說」從情節上扒出來,卻總是在我腦子裡壓下去。

  那現在我在寫的是甚麼,看一看,這將像是一篇小說嗎?只是當我想寫字,拿起筆寫了半天仍然是半個蛋也沒下,就不禁要害怕起寫作來。

  今晚的事像小說一樣,難寫,開頭是:

  「但這不是一個好故事。」

  然而這不是一個好故事,我從房間走到客廳,看見燈光沉實愚笨。

  父親說:丟掉書!把空間騰出來,弟弟要睡覺。

  我說:不能。

  父親特別像我,不,是我特別像父親,他發怒時有和我一樣粗的脖子。常聽說,父子無仇,家事不揚。但我和父親吵的架,已經赤裸了家事,一些碎石子般的事,被鄰居無聊竊聽。他們都會在第二天等升降機時,對我上下打量兩眼,然後父親母親的面子就沒了。

  面子。父親母親很重視的一種東西。彷彿人家一種怎麼樣的眼光就會使我們家的面子上,多了一條怎麼樣的皺紋。而我父親,他是個性急的人,和母親從來是兩種不一樣的格調。母親也像我,不,我也像母親,有著旺盛的情緒與憂傷、濕漉漉的情結。然而他們和我不一樣的地方,是我只有臉,沒有在臉上作面子功夫的意識,這不是說我是個不要臉的人,只是人家和我沒有一種相應的邏輯關係而已。

  故事寫到這裡我已經寫不下去。就像比喻過的爬山,走著走著就不知怎麼爬了,要不上便車,要不就下山算了。我的好友德拉斯先生是一位大作家,他就坐在窗前澆花,我跟他說今天糟透了,腦子灼疼難耐。德拉斯先生把澆花壺對著我的頭就澆,我第一次感到貼切清涼。

  「我們能去一個沒有地理的地方嗎?但地理是存在的,這是我們星球的樣子。我說,我們不是要去一個看不見午後大風的小鎮嗎?不要說名字,不要告訴我那裡的人,那屬於想像,是可以不存在的,也許一直在我們身邊,只是不覺得罷了。」

  但你想說甚麼呢,裂?

  噢這是裂。

  一個女孩她的名字叫裂,裂的寫作計劃沒有完排一個這樣的故事:「我寫了風,很大的風,吹在午後的房間裡,吹亂你的頭髮和鬚,你站在門口呆起來看這樣的風暴破壞燈光、桌椅上的灰塵和一家子緊緊的依靠,但我沒有計劃過要被寫,被你寫,而又要抽掉。」我寫了裂這個角色陪我看雪白的房間,那裡有一部下雪的電視,我和裂經常在德拉斯先生去溜狗的時候寫小說。

  裂經常帶著她的髒本子和一枝鈍的鉛筆,有時也用指甲在單行上刮字,她特別喜歡一個日本攝影師,只是已經弄丟了那本重重的攝影集,上面有很多裸露乳房和下陰的肥胖女人,我看了好害怕。裂還會寫很多別的東西,有一個晚上她寫了一隻犀牛給我,我怕死了,就把牠寫成一隻母雞,我快樂地看牠下蛋。我看過裂和父親的一起吵架,就在那次上廁所的時候在門口撿到上面寫了滿滿的髒本子。只是我一直沒有讓她知道。只是不可思議地讓我以為,是自己在和父親吵架而已。

  而後來德拉斯先生說,那是荒木經惟,因為我跟他形容過那些用繩索邦起來吊的可憐女人:我見過他本人,長得特醜的一個猥瑣日本矮個子而且禿頂。

  沒有完整敘事者,今晚我多麼封閉,沒離開過房間,門鎖未上油前緊得很,我在裡面寫一篇題為[有一篇小說題目叫做裂]的小說,也寫過一首這樣的詩,然後寫過一篇散文和另一篇散文,它們卻是同一種東西,我一邊寫它們就一邊切割我的生活,生活發生在寫之前,寫完之後我就累倒了,還在想上山下山的事,和那一起似乎是虛構而又切實的吵架。

  寫小說成為我一個無法擺脫要去寫的念頭,但我不會寫,我寫的是裂的生活,一個我的故事裂開成兩個部分。滿腦子像泡在一瓶剛開的汽水裡,滋的一聲。有一天裂突然不見了,我傷心到把未寫完的小說擦掉,只剩下裂的指甲掐下的痕,可是不久後她又回來了。

  裂說:「我討厭去上創作課,但是我的確是去上過那些課,那本來就不是為我這種人設計的,寫東西爛就要爛得到位,好歹也應有些自知之明,寫了大半輩子仍是拉雜一堆稀巴爛的,你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既然是會動兩下筆的,才情的事,多少是關天分,無謂勉強,寫爛的未必不好,寫好的多半是爛,而我是那種壓根不相信看《創意寫作的四個錦囊》這種東西會寫出好貨來的人。」所以裂和她的創作科老師吵過的架並不比我與父親吵的少,那個時候她把自己關起來寫寫寫,她悄悄跟我說,她變成一部打字機了,很像《危情十日》中小說家保羅用的那種,我嚇一跳,一想到裂的打字機模樣我就心裡發毛。

  所以那時候裂要吃兩種顏色的糖果,橙色的和紅色的。

  「我依照創作科老師的那十種石破天驚的開頭寫了第一句之後,就特別討厭自己竟如此無才,假如我和父親吵個架,依吸引眼珠的寫法會是這樣吧:

  我一下手就往死裡扔,摺凳「咯」一聲飛進廚房,擊中二弟倒下。父親氣炸軟坐在地上,拿拖鞋狠狠擲我。似乎這一起事件已經變得沒有一絲文化的味道,已經與書和房間無關,我無法克制的冷靜現在才慢慢侵入我的神經,而我已經把弟弟給打昏了。

  或者這樣:

  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我看見飛脫的摺凳落在一個鑊上,父親無力地繼續著他的動作,把所有在他附近的東西都向我扔,我聽不見聲音,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因為我看見二弟躺臥在一泊紅色物質中。

  表達的是一個家庭的不安,一起或者並沒有那麼劇烈的事件要靠扭捏的技術處理,而且要以非我的角度來排斥我。我不能照他的方法去寫,我切實經歷了與父親吵架的事,這事在我的心中凹陷著,我仍然很痛,我們都很痛。所以我把它寫成了一篇散文,最後得了個破分數。」

  裂不知道我偷偷把她的故事改了,我寫她的故事在我的故事之內,我的故事與她的沒有關係地產生了邏輯,非邏輯的是我們都沒有因此干預兩種寫作的狀態,而且我是一個拙劣的低手。

  今天我看見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早晨是血清素最旺盛的時候,現在我已經覺得自己又不在它的影響之下了,跟裂說:那個小鎮我是去過的,去旅行我總帶著貓糧狗糧,那次我就在小鎮上餵了貓,還和一個跟你很像的女孩去了蝴蝶酒吧。你記得蝴蝶酒吧?

  這是我安排給自己寂寞的地方,裂說。

  那個女孩給了我一張照片,這是我唯一的旅行,父親母親帶著兩件大行李,我們在綠色小鎮等入山的公車,那個女孩給我的照片上面只有一幢白色建築,不知為甚麼我看著那張相片就特別傷心,因為我無法想像一個比這更潔白的地方了,忘記不了的旅行並不會成為我後退的地方,我已無路可退。

  我說完在牆角坐了很多個小時,直至裂慢慢褪色,漂白在空氣中,我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走出內心的漩渦,我需要一個專業的人來扶我一把。

  於是那個晚上我用鋒利的白紙皮割斷了手脈,血沿著手腕流到床底,流到門口,沾到德拉西先生的鞋上。

  我被扶到特別室住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期間我沒忘記寫小說,我的右手纏住了繃帶,吃過彩色糖果人就往床下面凹去,我只能像做夢一樣寫小說,我不能把裂留在裡面落單,在蝴蝶酒吧寂寞掉。

  你怎麼不來讀我的新段落了,我寫了很多奇妙的字。裂說。

  我受傷了,你看。我把右手給裂看,但它完美得像裂的右手,有發白的膚色。

  算甚麼?我看過你寫的文章,我也寫了你的文章,我們的字就叫「小說」,我喜歡這個名字,也許它們不是這種東西。

  比如還有一種叫做散文的吊詭東西裂尤其擅長。散得成文,散沙也該有個盤,但終究還是一盤散沙,我總算是做對了一件事,就是在散文課上睡大覺,看那白板上的一條筆痕,不能擦掉,我把它寫成傷口,散先生說是女性主義的傷口,血盤大口的器官與膚淺的人。卻怎麼看也像是本子上的單行而已。問題是:我不會在單行上寫小說,我不習慣字整整齊齊地罰站。

  我不會寫散文是因為我害怕看散文,因為散文都那麼腫脹,但小的卻小得那麼沒趣。雨先生的散文不過是拋兩下書包,扔扔磚頭,學者不做去當散文家,一下筆往一個主題就扯,洋洋灑灑幾千字,嘩啦嘩啦就是散文。橋先生的散文我看一眼就想睡覺,美是美,但是美得假,儼如古董家,本本硬皮,一敲就死。噢,是了這麼厚的書我只在很久之前見過,現在我們不能碰這種書,德拉西先生就曾試過被普西小姐用硬皮書砸穿了頭皮,縫了十三針。

  可是作者又是另一個人吧,裂不會是我,是誰了,我是這篇「小說」的主角,那一起吵架是我與父親的吵架,但裂不這麼想,那個父親是她虛構的。

  我寫成詩的話又覺太長,寫成小說很合適。原來小說是因為長所以合適,那麼我這樣寫,是小說嗎:

  打開門時,我看見父親母親弟弟和我在吵架,我看見他們時他們也看見我,但我懷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

  一百字也沒有。

  不算。因為我覺得小說就是長。長,就算不是小說,也很適合小說吧。我不知道。但是我也讀過一個因正午的陽光明媚而在阿拉伯人身上轟了幾槍被判了死刑的短故事。短得仍算是長。我還讀過世上最短的小說只有一行字那種。這篇小說該由誰寫已經不是問題了,因為它正在與被敘述者分開,我在看自己寫小說,被敘者也在看我,小說仍在裂的本子上繼續:

  那天,我看見牆壁露出一條痕,這是危險的二十九樓,颱風之下也會搖擺的二十九樓,一條痕可以傷害整座建築的安全。我看它從牆壁裂至屋頂,從屋頂延伸到地板,成為二十八樓同層的一條痕,如是地我想像它的連鎖效應,想像一個叫做「裂痕」的颱風,一個夜晚,大樓沿著破痕碎成沙礫,雨一樣消失於風中。這正好可以包括我的家庭,有一種不可收拾的毀滅性。

  從這道痕我寫了一個頭,在夜晚的時候就忘記了要寫小說的初衷,與父親的吵架也沒發生過,大家安睡在很遠的地方,從明天醒來,在後來活著,跟我發生像故事開頭一樣的那種衝突。

  一件事的出現是有著一件更遠的事作底墊的,我不相信每件事都有一個嚴密的組織,可以被小說發揮。我需要澎湃的想像力。我與父親的吵架,在這個不太完整的黃昏,終於發生了,事情也如裂的創作課上說的,是非邏輯的,少少的吸引力,但不可創造它的真實性,這在小說以外。

  父親給門抹油,門鎖的天拿水味到現在還未散去,我寫了一篇凌亂不堪的散文,那是從我腦子裡硬生摳出來的,血淋淋,放在網誌上並不想有人來讀,然而又想有人看到,但我為甚麼會在失去書寫能力的時候寫它,我確實說不出來。這篇散文後來被登在雜誌,刊登前在文學獎上獲得一等獎,我就開始懷疑,是不是所有評判都有程度不一的神經病,喜歡無意識寫作,要不就喜歡瘋子一樣的思潮,我確實是瘋了才會寫那種文章。但放於寫實主義者的桌子上,這種文章卻是無病的呻吟。當然。現在我仍沒有寫出來,我仍在想著要寫一篇名字古怪的小說,那與一起吵架有關。

  抹了一把油,門鎖滑順了。在門縫我看見一屋凌亂,我的房間很凌亂,兩種不同時空粘連在一起,父親說:把舊書都丟掉好了,弟弟沒地方睡覺,那天我上去裝窗簾,差點被書壓死。

  從甚麼時候開始,我的書帶有我的傲慢,急躁和狂暴。房間是我的一種延伸,與我的身體有一種血肉相連的關係。要把書棄掉無異於割去一片身體之物,會受傷。不是為了留住書,那些書有的些根本沒有用,不看很久了,但堆,堆積如山的知識空洞洞在裡面,和我那空洞洞的傲慢一模一樣。我生氣是因為不能擁有身體的自主,這點空間有著呼吸聲與它溫暖的起伏。


  這不可能,要不我不唸上去,去當個雜工了事,這樣就不用看書,房間就會大。我說。

  臭甚麼氣,書這樣讀下去你就是頭牛是頭豬,事理不明,家事不理。父親說。

  牛是我豬也是我,房間不是我身體是我,文章可以不寫,我是壞東西,房間還給你,生活請還給我。我說。

  我看了看我,我在裡面有一張不服輸的倔強臉,立在門口,剛上的油漆在門上,氣味湧上來。小說的第一筆我寫了個很差的開頭,寫一條痕的蔓延和爭吵的發生。我也寫過詩,叫做[],把它加到裂的本子上去,第二天起床她就會以為是她自己寫的一樣親切。

  我寫:

  「一條裂紋

  屬於我們的世紀

  所有人持續刺痛

  破敗如那牆

  有一種近乎絕望的

  高貴」

  重看裂的散文,今天沒有安上昨天的題目,裂管它叫做[],這是發生在吵架之後的書寫,我讓我在小說裡非常無助地面對一個絕望的境況,裂就把它寫在散文稿子上,那是髒本子的反面,有很多油漬:

  「一瞬間,將被錯誤吞沒,我不是冷靜的人,我衝動、易於傾瀉,不懂得隱藏,赤裸地展示我的立場與內外,所有無間斷,一連串的事,任何不安或意見,我將淹沒你而後淹沒自己,我將褫奪自己的告白而後被你奪去,我的失敗繞著我的口和舌、眉與眼,父母兄弟,親不可裂,我一剎那消失,突然的清醒刺向我,無可抗拒,我喃喃自語,喃喃自傷,無限念頭閃爍,掉下如玻璃,我擁有父母的血液,擁有兄弟的手腳,骨骼不是我的,靈魂侵襲我、改寫我,一句話:『我不會做表面功夫』,我重重複複,許多危險的熱氣湧上我的頭皮,那一刻我死了,靈魂在屋頂看著自己和家,一切凌亂,瘋癲,我沒有意見,衝口而出,無用的掩體重挫我,定義我,父親不可冷靜地瞟我,母親快速移動,眼前是一閃一閃極速的光,病一樣發難,我害怕和手軟,弟弟的扭曲和癲癇般的壓抑,無心之失,全部不可原諒,我知道,團結彎起來,鉗子般扣押我,我說團結,往事和缺損的家族史,我驚懼消失,沉痛不過是一種失效的放棄,語無倫次,笨拙,繼續翻滾,我不能自拔地痛恨自己… …

  去年的散文科,女性主義專業的老師看完就像黛玉般蹙眉,他無法知道這種粗糙的文字是從腦子暴力摳出來的,我和被敘者的生活發生在一篇小說裡,然而今天我仍在上他的課,睡了一半;他說意象紛飛是潛意識作業,不覺意就會抵達到最灰色的自己,然而可以設想一個愛情,可以包裝在裡面,讓主題離開你,但又屬於你,把邏輯送我一點好嗎。

  那天夜深又寫了一篇,沒再給老先生看,我像在寫不屬於被敘者的生活,是屬於我的一樣,其實也沒有分別,題為[]

  「而我看見弟弟那個顫抖的樣子,我一句決絕的無心氣話,他死吞在肚子裡,我說:『我不會做表面功夫』他就氣粗,坐下來塞了兩口飯,身體開始抖動,雙手僵硬,臉面麻木,把飯都吐了滿桌子。我呆了眼,一時無法動彈,父親母親慌亂,父親軟坐在地上,以為弟弟出了甚麼毛病,母親倒了茶,上前掃背。我沒法相信語言的攻擊性可以這麼強烈,自己向來口快心直,沒法把鬱悶積在心上,那時候我呆在現場,不能原諒自己的錯失。」

  我在本子上寫了很多字,後來把兩篇結合為一,成了一篇非常長的文章,只是比裂的小說短了一點點而已。德拉西先生看完給了我一句評語:混帳的現實主義者!裂說不如把它截出來獨立成篇,我照著做了,並以裂的名義投去了作賽,最後得到一等獎。我甚至不知道這意味著甚麼,因為我收到信件的時候正在做測驗表,畫了一篇日記,是那個白衣胖女士把信件給我的,說我得了獎。

  我畫的日記是昨晚我做的一個夢,我夢見自己和一個人在鬥爭,那個人現在我已記不起他的面孔了,只是他有著和我一樣的很多東西,但我不記得具體的大致。我很少會記住做過的夢,因為它們不是很混亂,就是狗屁不通。昨晚的夢有三段剪痕,一段是在淺海裡,我浮在上面,海的中間有一塊浮石,天空很高很藍,那個人和我一樣,浮在那個地方,想方設法接近彼此然後展開惡鬥。一段是在室內,有很多人在後面,他們就像被刻意模糊掉的一樣,沒有五官。最後一段是在我們打鬥的現場,我討厭他有一個高傲的眼神和一張平靜的嘴,於是我把他的嘴巴縫起來,讓他的眼睛沒有瞳孔:


                                             
    蜘蛛,我看見屋頂上的蜘蛛,一條絲穿過一條光線,有很多條狀的灰塵。下午我坐在自己的房間內,非常想念父親母親,非常想念弟弟。德拉西先生和他的高個兒子坐在對面的床上,兒子給他帶來一本新書。普西小姐經過走廊,帶著她枯萎的小盆栽去曬太陽。今天陽光大好。然而裂呢?我看見裂的名字在信件上,被稱為「裂先生」,我就把信撕掉了。但是我已經不可能繼續把小說寫完,裂儼然是被我沖淡了,回到偏遠的蝴蝶酒吧。

  我的本子寫完了,我需要一本新的本子,我要再見到裂。



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