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3日星期六

〈假於物〉

 
如何以使用木器的手
撫摸靜寂?你拿出一把琴,它充滿釉色的琴腔中
早已空無一物,那會不會正是靜寂的所在?
我從木器中學習
做人的道理,變成琴腔,變成車輪屈身成弧,
去一個遠方(使用銼刀的道理
不也一樣?成為鋒刃
像修習一個技藝,在梓、匠、
輪、輿之間頻頻轉換,將遠方刻在一個
不存在的所在,但我不成為
木器本身,而成為一把琴
凹進去的部分,成為絃線上的張力,
而不成為朽木,成為音符與音符之間
充滿化學元素的曖昧)那沒有生命的木器
不過是植物的屍骨,此刻是琴腔──我變而為
靜寂,變而為紫檀或樺樹的椅子,
再變而為懸於絕處的梓棺,或變而為
鶴骨松姿的君子等等等等。
這些那些沒有生命的器物
木直中繩,其曲中規
都等待著被我假借 

要如何以使用木器的手
撫摸銼刀?我好好學習
拉絃或拉弓的姿式,我時時自省直到突破
閾限或門檻,致千里,絕江河
我們身上那些屈曲的假借義
包含了一刻的善與德,
我們一閃念就是
君子,一閃念就是木匠,
我以演奏家的身手拉絃或拉弓
(那些音樂,那些語言
那些靜寂的所在) 

我從道理中學習不成為一個沒有用的人,
「沒有用」「有用」,噢──這些物化的字眼
這些分類法,於是我成為木藝師的銼刀
或榫頭或卯眼,我隨物賦形,
我假借它們的身體
像已成大器,我假借它們的鋒利
削觚為圓,我學習樹蔭,
可以管理和收納一點陰暗
我也學習肱骨和股骨,變成一些
過於堅硬的事物,我相信堅不可摧
我相信牢不可破,我成為了它們
我 超越了它們。 

我曾在花的語言中
說出季節的秘密:
必須服膺於這個世界的穹頂
以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
也曾在樹的陰影下
背負一些鬼魂 

我要如何理解銼刀的善意?
如何與屍骨交換聲音?
如果因惡疾而變形,因大氣中的病毒
而枯萎,因時代的啞謎
我沉靜如木雕,噢木雕,
它能內省嗎?它有愧疚嗎?
我摘下使君子的萼片,噢,那之中有君子嗎?
有治世之道麼? 

我們知明 行無過
我們神明 自得 

我們彷彿就是銼刀
我們彷彿只能從琴腔
凹進去的部分
成就自己 

2021.01.27.

(十二篇‧思之章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