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4日星期一

小苦瓜

花槽種的小苦瓜長出了黃色的小花,聞上去有暗暗的幽香。時會看見小蜜蜂來訪,我的貓一看見蜜蜂就很開心,可以守著窗戶看一整天不走。

2011年10月23日星期日

Oscar Wilde

Oscar Wilde真是一個寫對白的高手,簡潔明快又幽默。讀他的書,一​定要讀原文,這樣才能領略他的腦袋如何機靈。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我看得慢,找空子就很慢地看,揭一兩頁這樣子的,很享受​每一個他寫的圓潤、豐沃的字。

2011年10月21日星期五

黑色明信片

Tomas Transtromer用死亡意象,從不放過讀者,他在不少詩作​中都探討過死亡,每讀到就會使人有一種雞皮疙瘩的寒涼。[黑色明​信片]收於一九八三年的詩集《野蠻廣場》,在死亡之旅上迷途的我​們,與人生搏鬥,與生活競逐,而死亡卻正在道來。讀到最後一句猛​然被揪住不放,我當時讀到的時候是被嚇到了。很多中譯本都不譯出​「壽衣」來,叫做「衣服」之類,英譯本中的「suit」其實就有​「壽衣」的意思,而它卻是呼之欲出的。下面是胡燕青老師的譯本:

[黑色明信片]


Tomas Transtromer
       /胡燕青 譯

(I)

工作曆排得滿滿的,前景不明
 電纜哼著一支民歌,這歌卻不屬
 任何國族。雪落在鉛樣死灰的海上。陰影
             在渡頭上搏鬥

(II)

生命的半途上,死亡來訪
 量度你的尺寸。訪問
 給忘記了。生活如常。但冥冥中
      有人正縫製你的壽衣

狂人末路

這個世界的狂人有很多,一個狂人死了,另外的狂人仍在,一代的狂人死了,另一代的狂人仍會再來,歷史給了他們共同的命運。這些狂人們總是虎視眈眈又提心吊膽,對著世界吶喊的時候他們反複預見到後來,和後來者,他們比任何人都清醒過。這些狂人或許在某方面是個天才,這些狂人也許只是理想的狂派角色而已,與霸權為敵,然後與世界為敵,而他們殺人,犯錯的時候,從不計算好自己,直抵末路。

2011年10月11日星期二

Från mars -79

【特朗斯特羅默】 

就這麼讀,這首李笠的比較自然。未知北島的「偶蹄」所指為何。陳黎的生硬。英譯都差不多,但讀上來不知怎的就那麼的舒服。

[自1979年3月](李笠 原文中譯) 


厭倦了所有帶來詞的人,詞而不是語言
我走向白雪覆蓋的島嶼
荒野沒有詞
空白之頁向四方展開!
我觸到雪地裡鹿蹄的痕跡
是語言而不是詞
 

[自一九七九年三月](北島 英轉譯中) 


厭倦了所有帶來詞的人,詞並不是語言
我走到那白雪覆蓋的島嶼。
荒野沒有詞。
空白之頁向四面八方展開!
我發現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跡。
是語言而不是詞。
 

[一九七九年三月](陳黎 英轉譯中) 


厭倦一切帶來字,只字,而不成語言者,
我前往為雪所覆蓋的島嶼。
荒野無字。
空白的書頁展向四方!
我在雪地上邂逅鹿的蹄印。
語言,而無字。
 

[From March 1979](Robin Fulton 原文英譯) 


Weary of all who come with words, words but no language
I make my way to the snow-covered island.
The untamed has no words.
The unwritten pages spread out on every side!
I come upon the tracks of deer in the snow.
Language but no words.
 

[From March 1979](我把版權頁弄丟了找不出來是誰譯的) 


Weary of all who come with words, words but no language
I make my way to the snow-covered island.
The untamed has no words.
The unwritten pages spread out on every side!
I come upon the tracks of deer's hooves in the snow.
Language but no words.
 

[From March '79](John F. Deane 原文英譯) 


Tried of all who come with words, words but no language
I went to the snow-covered island.
The wild does not have words.
The unwritten pages spread themselves out in all directions!
I come across the marks of roe-deer's hooves in the snow.
Language but no words.



補:以下是黃燦然的譯本。


[來自793](黃燦然 英轉譯中)


厭倦於所有那些只有文字、文字而沒有語言的人,
我到那白雪覆蓋的島上去。
荒野沒有文字。
空白的書頁遇見小鹿的蹄跡。
語言但沒有文字。

2011年10月9日星期日

過渡


我本來以為我會變成自己的恐懼,一隻白色的雙頭蟑螂,兩個頭對反長在頭和尾,此後我就無法走出它的鬼影,時不時就會遇見牠,在童年後巷,就在面前,爬得異常醜陋,彷彿那個滿滿的橫紋硬腹一下就在歧見的角力中拉開,流出噁心的糊狀物。然而我沒有成為這一隻可怕的東西,我能自如控制頭部運動,以及腳趾的扭曲,我沒有兩個頭或者兩種獨立的思維,仍然會在恐懼的時候高聲喊叫,以及聽得見那種高亢的撕裂音。後來我愈來愈發覺事情並不是如此簡單,尤其是在沮喪的時候,我愈來愈覺得我正處於一種過渡的中間,例如我可能會變成一把虎箝但取消了它的所有功能,只是一把虎箝,很想張開口咬住異物不放,使它陷於頹勢,永遠不得動彈,低下頭來認輸。然而不,我真的聽到了空洞的聲音像敲門,聽見牆壁上的小孔都張得大大的望我,我睡在別人的床上被別人圍著的時候,天花板那道裂紋已經從牆外面伸了進來,水管湧向大海,窗仍在窗裡面。於是我又看見了那隻可怕的蟑螂,(我認定了是牠們),那些觸鬚,以眾數出現,牠們大得可怕,人那麼高,站立起來全身的力量都壓向另一個頭,我清楚聽見另一個頭扁掉的聲音被濕潤地擠下去,滋一聲,而且過不久就會上下換一換位置。我一陣寒顫,無可動彈地睡得很清醒,但我是看見牠們了。我從遠遠的某個地方橫越過來這陌生的臥室,這裡面的水壺長方形,檯燈橢圓形,連我睡著的那張床也大剌剌地呈現著古怪的棱角。我已經成了一尊沉重的東西,全身動彈不得,重量都集中在腦袋,不平均地使它往後面墜去。完全無法看見自己的模樣,眼睛完全無法張開,然而我出奇地靈敏,我聽見了我所看不見的東西,甚至聞到出了它們氣味裡的分別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甚麼模樣,不知道自己是一尊甚麼東西,就這樣丟著在床上,如果這樣過了很多年了呢?那些圍在我身邊的蟑螂是怎麼一回事?牠們彷彿煞有介事地在進行著某個程序。我一定會汗流浹背地驚醒過來的,我深信一定會這樣,就像前晚那樣,我闖進寂靜山谷遇到的屠宰場最後倒塌了,我就醒了,這不是離開險境最陳套、最偷懶、最平平無奇的做法嗎?但是我沒醒來,我愈發覺得它真實得不像會以醒來毀滅它的精緻結構,我聽得出每種聲音的精密,牠們甚至有性別的不同。我除了意識是活的之外,其他部分和死了毫無分別,努力去掀動眼部肌肉、眼瞼,意識開始無比疲倦。
 
這樣大概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我猜大概過了好幾個星期了,我仍然是一尊東西,在一個我所假設存在的房間內,在一張床上,而身邊有蟑螂相伴。我逐漸傾向於一個可能的事實,我或者可能已經徹頭徹尾地變成和牠們一樣了。念頭一出現,馬上我就真的覺得自己是一隻蟑螂,兩個頭呢喃不休,彼此傷害。但我沒有這種紊亂的被入侵感覺,在我絕望地以為著是這樣的時候,我並沒有被異見所排斥,我不慍不怒似的平躺在完全獨立的絕望當中,不被左右地圍困著。這時候,我聽到牠們的對話,正以我熟悉的言語交談得異常趕急,以致我幾幾乎跟不上那些黏連的尾音。其中一個聲音指示另一個聲音離開,那個聲音沉重而混濁,帶有西部粗獷的磨擦感;另一個聲音只以喉結音骨一聲地回應,然後突然地我看見了一個可怕的場面,眼睛差不多同時睜開:兩隻類於蟑螂的雙頭怪物分立於兩角,我最先看到光線下的那根大觸鬚在微微抖動,在另一邊,人立著另外一隻。我本能地欲發出尖聲,卻聽到暖暖的空氣從頸部散亂地噴出,拍撃著我的喉壁上那個已然磨破了的部位──我,已然破了,無可言語,全然無助,被動不是最大的傷害,最大的傷害是在你發現自己,原來是一隻如同香噴噴的蜜蜂,那樣甜蜜而鬆脆,正看著如餅乾一樣被拆卸時,卻只能無動於衷。我心寒,原來自己的心臟一直是刀形的,腸胃種出了一樹盤根錯節的罪狀──


2011.10.3.

鐮鼬

鐮鼬大概是老鼠的一種,牠們熟睡後就變成鐮刀,好戰成性,不斷砍伐白天夢裡的浮花、異域,夜晚就去那些地方旅行,悠然地無掛慮地,有黑色的月光和微風,想起以前愛的那些,現在都有傷害的陷阱在等著,便吃吃地哭得軟弱無比,成為一個需要媽媽的孩子,變得頹然無助。但是牠們或者可能並不只是一隻一隻的老鼠,或者牠們也知道這是一個不好的名字,在某些時候牠們也會分好與不好,顏色與意義。在特別的日子裡牠們會不會慶祝誕生日或紀念偉人的死亡?會不會爭取應該有和不應該的權利,在民粹下蓋屋子?所以,鐮鼬可能真的是一把鐮刀而已,我一開始就以為那是老鼠是因為看見了老鼠揹一桶在半路漏光了的「油」,卻不知道「鼬」可能是刀的名字,是個名詞,陽性的。這些刀使用起來應該輕快像鼬:敏感、迅速,不求甚解,最適合用來削走臃腫的負累,就好像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佔有了世界過多迫仄的空間,諸如回憶,諸如遺憾,有多抽象就多抽象的空間好了,諸如甚麼,諸如甚麼。這是一種很快的刀,用起來甚至不覺得用了,你身上將留下長長的刀傷,但不會覺得它存在過,那個傷口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刺青,有各種各樣的紋理,有時似玫瑰,有時似雲霞,有時甚麼也不像只像你所想它像的,比如像下午三點的天氣有些秋天。然而我可能正正是它,是鐮鼬,是一隻一隻的老鼠中的一員,是一把很快的叫做鼬的刀,是個名詞,陽性的,我傷害了很多事物後終於會發現,我是一個主動的帶罪之人,砍伐了他人之境,餘下不能整除的夢;削平了所應依附的,帶著一無所有的紋身。在清白的時候我是藏青色的,會逃跑一生來到安全的境地被鐮刀殺掉,或者會不參與要使用刀的事情,最後仍然帶著凶器離開。因為那些風吹得有些緊了,老鼠會想家嗎?人是要想家的,他們哭得並不比老鼠憂傷但他們哭,但他們在風中悄悄地哭得像一隻老鼠,特別想念一些東西。

那些人無家可歸

這一帶都是人,南亞人、中東人、內地人、歐美人,還有我和那些和我差不多的人,他們之中又可以分成有錢人和窮人,有錢人也有長得像窮人的,窮人也有的一臉富相,他們使這一帶滿滿的,都是人和人。車進入這一區都不能開快,人找個空子就填進去,然後推進,他們由是整個地移動,整個出現又整個消失,是同一批不同的人。我看見那個女人一直從街的對面走到我面前,又從我面前一直繞著大廈的石檐走。女人沒有樣子,她們都沒有樣子,只有面孔。一身白鬆衣,從背面隱隱可以看見她裡面穿的是黑色內衣,而且是小碼的,把上圍推得很堅挺,上衣的鬆弛與闊大使她顯得極為挑逗,黑色束腳褲子配搭極險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就這樣來來回回地走動。這一帶,還有一種人,就是像她這樣的人,沿途的男人都會看她,有時會上樓上,有時則往海邊去,但我經常看見這個女人,在廟宇外面的公園坐著,沒有抽菸,只是看著大廈那些奇形怪狀的人,然後就走過去。她應該是看見了我才走了過來。大廈,這邊有很多,排到海那邊去都是,有些看不見了,有些則仍然很耀眼。大廈都有一個入口,非常狹窄,如刀紋,都被夾成一道裂隙;一堵大閘拉下來,門卻早已不見了,只餘下邊框,都是黃黃的漬,還有貼過的廣告紙仍殘留在上面。外牆剝落得連裡面的磚頭也看得見,那是筋脈,一塊破磚上用黑色塗料噴了一句話:這也是我的。有很多塗鴉疊在一起,疊在上面,壓在下面,有好多聲音在互相排斥。身子要斜斜地閃進去,門口才能進入,慢慢就會看不見燈光霓虹人煙。但你一定會看見那些盒子信箱,裡面住的除了是信件,還有別的其他意想不到但又是意料之中的東西,因為大廈旁邊就是食肆,有很多這樣的食肆會在大廈後巷煮豬腸、炸魚皮,有一次我看見了好幾隻蟑螂從其中一個信箱內爬出來,嚇得我拔腿就跑。繼續往上沿著梯級深入,所有的黑暗突然極為嘈吵起來,會聽見很多聲音都攪拌在裡面,但又很孤獨:每一個門裡面都是孤獨的,那些人無家可歸,一一住進了別人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