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7日星期日



微晃,雨聲都落在牆上
屋子跟著晃動在故事裏
父親調了火,熬粥
滿屋子的氤氳
早上涼風透過看不見的縫
擦過腳丫,未乾的衣服
一件一件在吹風
我那被褥輕淺的床
軟得像回南天的夜霧


前夜竟是一頁信
字裏行間,密密寫一間
小屋子,前窗晦暗
在紙上划行,組織字海裏
沒有岸的船
我說:父親,可記得
哪一年我們曾經對談?
風很高,吹奏著浮游的燈光
視線漸漸便渙散了


許多時候,憶舊成了符號
年歲的編目縫穩我們之間兩個
慢慢背離的形影
無從理解,這些年來
許多事熬磨得過於糜爛
抑或是誰稍稍地
搬走了圍坐的桌子?
對話無多,時間遼闊
我們粥粥飯飯,藉著用餐
僅是一種參差的圍攏
終會像背影一樣崎嶇不整
看不見彼此的項背


母親的隱喻在我們之間巡弋:
你們終將要發現
一根最稱職的釘子
也會在某一天彎掉在牆內。


鉚釘鏽澀,破的門
內裏或反面隔著最薄的牆
聽不見窗台外一樣的雨聲不一樣的零亂
我看他獨自吃完粥
房間內,他算著馬匹的速率
寫了彩票,劃掉了又塗滿
一種對數字的幻想
拼湊著某種不可預知的好心情
近乎不能搆得著
給我們許諾過的新房子
無法承擔卻總如此輕描淡寫;
我又再看他,竟覺得他臉上
已皺如橘子皮
門的外面,他的神情
不能理解是甚麼將我們深陷於牆內如一根
變彎的釘子,而他更不理解長大的兒子
為甚麼總帶著一種遙遠的眼神
我知道是這樣,彼此竟已習慣沉默
和無來由的對峙
各自將生活裱褙,成段的犯駁
如飯鍋上晾乾的粥衣
風扇吹響它的邊緣


熬藥,乾枯的草木煎出一種淺白
藥從不送糖,糖是他的毒劑
帶著苦辛和鬱積
每一口都在腸胃之間積蓄
濃郁的氤氳繚於四周
焦黃色的氣味昏昏欲睡
我們擦擦胳膊,一再地
擦擦胳膊而過
只是父親為我熬了藥
奇異的樹皮、貝殼和昆蟲
熬成汁液,調理我混沌的傷寒
望不穿碗底的汁液依著燈光
旋繞,依著身體裏
無數的歧途旋繞
散佈到每個幽暗的角落


不止一次,觀察到自己
其實正在變成一間牢不可破的房間
一團頑固的污垢、一個孩子
並漸漸失去期限
便只是觀望四周的各種變形
變成一鍋冷粥
變成一張餐桌


早晨,父親展開報紙
如同讀信一般看世界大事
打開門,粥在餐桌上涼著
風扇吹響粥衣
藥在溫火中慢熬
這樣的時空好像不斷出現
直至發現我再次傷寒
直至被熬煮再三以後
聞到更苦更澀的焦黑
我看見釘子勾住了牆壁
實實地,無力地勾住


2012.

2013年10月13日星期日

那其實是一個分娩的過程

 




〈引力邊緣〉(Gravity)


 
或者是不經意的,又或者是刻意,Sandra Bullock在缺氧的危險下,終於進入國際太空站,脫掉笨拙的太空衣,一陣陣遲重的呼吸,漸入平靜,如同安眠,在沒重力的情況下,她整個浮起,像一個胚胎,甚至艙內粗大的電線,也讓人有臍帶的想像,而太空艙,如果不是一個子宮,那也像一個親切的母體,包圍著脆弱的胚兒,躲過刺激的外界。 最後Sandra Bullock幾經波折,去到中國太空站天宮一號,乘坐神舟返回艙,穿過大氣層,掉進大海,一身沉重的太空衣使她無可逃離,快速下沉,當她再一次脫掉那套太空衣,掙扎著游出海面,大口呼吸到地球的空氣時,我又不禁要去想像,那其實是一個分娩的過程,從子宮掙出,再撐開胎衣,從母體的世界來到孕育所有生命的唯一世界,地球,Sandra Bullock經歷了一次生命的重生。或者是不經意的,或者是我對電影太有先入為主的聯想,未能擺脫寇比力克(Kubrick)的預設。
 
當年,寇比力克用那個生命迴轉的艱澀意象,把太空的深邃帶進生命的意義,我至今不算是真的看懂了〈2001太空漫遊〉,然而為它著迷不已。〈引力邊緣〉一頭一尾的這種呼應,太容易使人墮入想像。然而電影本身比〈2001太空漫遊〉簡潔太多,幾乎通俗到只是一個逆境求生的故事,不過因此而有了更大的空間來表現諸如孤獨、極靜、恐懼種種細膩的細節,電影極好地運用了寧靜來塑造人物的情感,極靜成了一種不安的噪音。
 
幾乎只有Sandra Bullock一個人在演繹人類的脆弱和絕望。放下(Let go)或放不下,成了這個角色最大的考驗,她放不下過去,無可解開對死去女兒的心結;放不下自己的專業,僅僅只作為一個受災者。一條牽連生死的繩子,綁著她和對面的George Clooney,她放不下,生與死的連線,最後還是由George Clooney來切斷。她從放不下慢慢到放下,從對恐懼的退縮,到對生存的渴求,使她獲得一次重生。
 
George Clooney這個角色令我不解,他的輕俏,他甚至是油腔滑調的,在絕境中表現出極端的冷靜,如果只是為了某種卑微的襯托,他的作用極微,第一個出現在銀幕,卻早早地犧牲了,以一個似是堅強的生命,拯救一個仍在恐慌中迷失的生命,是略嫌公式化的荷里活式大英雄犧牲。
 
近年來,科幻片的編導時不時就會推出一兩部不太跟傳統科幻片套路的片子,如〈月劫餘生〉(Moon),〈引力邊緣〉是近年來較願意尋求新出路的「科幻片」,不再只一味追求大場面,大爆破,人物扁平,故事陳濫的賣座套路,它甚至和「科幻片」的分類都不是太扣合,略近於寫實。
 

2013年10月1日星期二

Closer

「Hello stranger」,Alice說。
 
〈Closer〉(誘心人)中的四個人,滿是瓜葛,數番糾纏,結果還不過是彼此的stranger。
從陌生到相愛,從擁有到失去,從原諒到決絕,只有Alice一人的愛情最純粹,亦最傷心欲絕,她愛上Dan,一個懦弱的人,恨不得「人生若只如初見」。
 
與Alice熱戀後,Dan追求女攝影師Anna,逐點逐點把愛從Alice身上,遷移到這個離過婚、對愛情不易信任的女人身上,並漸漸贏得了她的心,使她再次陷入愛情的泥沼中,不能自已。
 
Larry是個好勝的戰鬥家,不是一個愛人,他或者曾經愛過Anna,但他對她的愛後來變成了肉體的佔有,變成了對愛的報復,變成了陰險的算計,變成了一埸沒有勝利者的戰爭,卻失去了心的全部領地。縱使最後他把Anna「贏」回來了,成了戰利品般的枕邊人,同睡一床,兩顆心咫尺天涯,Anna的心,終其一生都只屬於Dan。
 
Dan是個可憐人,給自己寫了一則愛情的訃聞。他得到兩個女人的心,因為懦弱,因為妒忌,因為猜疑,因為種種對愛情的不堅韌,永遠地失去了Alice的愛;而在與Larry爭奪Anna的「戰爭」中,輸得徹底,最後孤身一人。
 
這四個人,沒有一個得到他們的愛情,從stranger開始,以stranger告終,沒有勝利者,只有輸家,只有被愛刺傷的可憐人。



2013年9月29日星期日

花樣年華


周:自己一個人,大把時間,想做咩迷做咩囉,結咗婚就難啲架喇,唔係一個人話哂事架嘛,你都明架啦。有時我係度諗如果我依家都未結婚,唔知會係點嘅呢,你有冇諗過呀?

蘇:可能會開心啲掛。我以前都唔知道原來結婚係咁複雜架,如果一個人,你自己做得好迷得囉,但係當兩個人相處嗰陣時,得你自己做得好係唔夠架。

周:唔好諗咁多啦,或者好快就會番呢。

蘇:你冇事呀?

周:其實我迷同你一樣,不過我唔想諗之嘛,又唔係我做錯,點解每日要問自己做錯啲咩啫,無謂篩啲咁嘅時間吖,我唔想咁落去。


                           ──王家衛,〈花樣年華〉

2013年8月15日星期四

給你

有些事情一旦過去了,便無可追悔,追悔也是一種徒費。起初,我原以為自己是個不容易追悔的人,我知道,時間根本是一種過於美麗的東西,有時太美麗了便不會讓人相信。當我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一再地陷入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我原來比任何人更容易追悔。閱讀你的文字,以及你一切、所有,如今,恍若隔世。

2013年5月2日星期四

狼狽



1.



大樓底層的過道
掛著那些先鋒的肖像
凝望屋頂的灰光
那裏,沉默的暗部在微塵內發酵
燈光一片藍灰
寬敞的名字都在畫框上跳動
這些名字都有一個過扁的鼻子
貼近天空時他們便猛烈吸著
又猛烈噴著
同一口氣

曾見過一群寂寞的人
在長條形過道上相望
靜靜地望著彼此的肩膀
只要用點想像力就可以分享到
一些稻穗般輝煌的色彩
輝煌的還有牆紙上
連貫的影子,可我們都是石頭上
刻不出來的字句
橫豎撇捺勾,橫豎
撇捺勾,摸過去
仍是大廈的涼光

我們都在大廈裏欣賞每一處風景
一副副刮花的臉孔
呼喊記憶坑道上的人
這些都被填在油漆底下了
漆上標題,一種黃顏色的標題
就像長滿筋脈的大樓外牆
就好像畫框邊上的指紋
都是昂首闊步的樣子

 
2.



那邊的太陽是深黑色的
這邊是一根疲倦的繩索
樹上的鳥首先飛越界線
牠們憑甚麼起飛而又想起飛到哪去?
牠們變成了黑色的一部分
在不遠的地方
等待著

同樣的繪畫上正刮著大風
時間停在一隻破船上
有意的東西總是形象顛倒
深淺和長度,隱隱約約
草堆後面的太陽遮著遠方
我知道只能像別處的舊址那樣靜靜隱去
一些別處的事物一旦凹起來太久了
就能製造出工整的理由
嚴肅得像摩天大樓
而又不像臨摹得出的襯景

形成陰影的那塊烏雲在頭上蹲著
蹲得像一個平頭的遊人
烏雲正要圍成一團圓融的標本
太陽,沿著舊索發黑
時間彷彿一個循環系統
條狀的陽光篩著篩著
只剩下一排淺影
這多麼像孤獨
給風暴困住的孤獨越不出身體
憋在凝固的風景上
那些不甘寂寞的鳥
在飛不回來的路上繞飛
充滿傷感地繞著繞著

我是從那裏完成旅程的。



3.



牆內有很多磚頭
牆外有很多磚頭
你踏進大樓背對牆外的曠野
你站在許多石頭的架構上
背負了整座大樓的重量
一點一點教誨
一點一點聯想
在不規則的公園搖晃

無葉木棉、泥濘的花
抒情的姿態接近文學
綿綿日照墊著倒影
飛機在雨水裏像逃魚划過沒有立場的旗桿
路軌在池底,野鴨浮於其上
牠們的尾巴像尖葉,但更像針尖
同一個風景
同一個池塘
倒映著後面那排木架子上
枯萎的黃昏
枯草搖頭詠嘆的時候
陰天便慢慢縮小
只有一點零落火光暗自擦響了


4.



從甚麼時候起
頭腦裏的山色縮小了
承擔不起考量
日夜學瘋學亂
你站著的野地最後要放棄自由了
相信狂草看見過煙雨中的火焰
每一滴火焰從燈火中
露出它們的尖酸
就像看到山河斷裂的存證
總要先儲存必需的感觸
先告訴你
甚麼情狀才適應得了種種變換
不說一字,不卑不亢
都消失了的
都要超過原本的線索
不過記憶實在孤獨
不擅長變化,沒有形狀可言
太陽巨大的陰影覆蓋著另一邊的山
為甚麼人們總要無聲無息地走掉
在沒有生趣的地方
默默縮小?

2013.2.



2013年4月7日星期日

記仇的貓


那貓很記仇
經常出其不意地
撞我一下
用頭
用帶爪子的手
用椽般的大腿
就只撞一下
彷彿要達到某種奇妙的平衡
使仇恨勻稱
慢慢消弭
牠仍然是安靜的
仍然把肚子捲成枕頭
把爪子收好
把腿伸得那麼那麼的長
睡得不成樣子


2013.4.7.

2013年4月2日星期二

潛伏


我們推敲在身邊潛伏的世界
只要你不被寵壞
甚麼不值得忘懷的事
恐怕都不比此刻快樂
知道嗎,世情都是獨斷的
或許你並沒有足夠的陰沉去包納這種複雜
陽光沒有象徵,天氣不能拿來抒情
你推敲一種緩慢的關係
比鋅板謙卑,比自由嚴肅
任何不能進佔的範圍
都是獨斷的
你的爪子耙耱不到
你只在鋅板默默無言的時候
偷偷地看我
直到雨聲泯去你的存在


2013.4.2.

2013年2月27日星期三

柯德莉夏萍


最先進的動畫技術,仍無法捕捉到人臉的細緻和複雜。柯德莉夏萍是天使,她的美不能模擬,她的一張臉,只能從她的舊電影中尋回。這個廣告很有創意,令離開的天使重臨廣告畫板,但那張臉即使是微笑也是繃緊的,絕不自然。


2013年1月20日星期日

齷齪的電影



  金基德,之前只看過[慾望的謊容]。[聖殤]是第二部。
  對於怪誕和異常的情節,我有一種特別的偏愛,短篇
  小說和電影,給我以視覺和感官上最大的盛宴。對於
  倫理、感官和禁忌的挖空或錯放,我有著特別敏感的
  觸覺,在不屬於它們的地方,加諸道德、慾望和人性
  的排列,那種有意識的混亂、拼貼,應該比現實更接
  近現實,在這個擅於發表而拙於表達的時代,總能讓
  我覺得驚異。

  一個城市愈繁華它便愈齷齪,一個人愈表現得正常他
  便愈反常。每一個齷齪的地方,都在為繁華的盛筵提
  供苦澀的營養。[聖殤]是一部齷齪的電影,裡面的人
  盡力表現出自己的反常,全部生命不由自主,不能接
  受半點考驗,顯得如此虛弱。夫與妻,母與子,在城
  市的狹縫掙扎。母親復仇的對象是自己的兒子,恨與
  愛沒有界線。為了救贖兒子的靈魂,母親接近兒子最
  邪惡的部分,參與他的生活,走進他的生活,讓母愛
  溶進他乾涸的生命,又殘酷奪回,摧毀兒子長久冷酷
  的心。復仇就是交出自己的死亡,獻給死去的兒子,
  讓活著的兒子承受撕心裂肺的悲痛。兒子懂得悲痛,
  是人性的回歸,此時他冷酷無情的面目完全褪下了,
  剩下的是他赤裸的情感。

  金基德注重細節:鐵鈎上的頭髮,失愛的兔子、在魚
  缸殘喘的鰻魚、刺中心臟的裸女像、母親手織的毛衣
  、種在墳上的松樹、拖行的血路......這些都找到了各自
  的隱喻。惟覺全片「金錢考驗人性」之類的口號式對
  白太多,無需如此和盤托出,每個細節和隱喻都在彼
  此呼應了。既然是金基德的作品,本以為[聖殤]會有大
  量噁心鏡頭以達至視覺上的強烈衝擊,竟如此乾淨,
  色調焦黃陰鬱,環境狹隘緊迫,產生了強烈的被遺棄
  感。




生與死相對,在親人的屍骨上種一株樹來延續血濃於水的親情。





















2013年1月10日星期四


秋天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
就這麼一瓣一瓣的
開在我們回憶的溫室裡
枯燥空氣
一點一點
消耗著花的顏色
天空的微紅
我所不能想像的紫色黃昏



衣服


買衣服,不只為了禦寒或蔽體。

我習慣親自手洗每一件剛買回來的衣服,看它們化出了淡淡的染色,有時會用香皂,然後慢慢捏乾,想想晾乾的方法。尤其是織物,它們不可用衣架掛起,水分的重量和地心吸力會傷害它們的裁線。我也習慣閱讀每一個標籤上的文字和指示,有時是碎裂的句子,有時便學習,怎麼寫一個好看的標示語而又不影響傳意。

我買很多衣服,我喜歡買衣服,不只為了禦寒或蔽體,而是一種生活的態度。





2013年1月1日星期二

no.1


 喜歡留意電影中的小事物。《TAKEN 2》,土耳其,陋巷,舒特拉上車前轟了一槍,
 解決了一個警察,我發現車後面一隻黑貓瞬間闖進,給槍聲嚇得不輕,就這樣,在全球銀
 幕上亮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