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1日星期五

[衣服的問題]


[衣服的問題]


我們說到衣服,便會本能地想到一些表面的含意,彷彿這與衣服本身無關,並非物料或冷暖的問題,所以他就對著另一群人說:女人不過是一件衣服而已。其實,這件居世不安的衣服暗地裏是一個迫於無奈的妥協,假如女人是一件衣服,那為何有人會一廂情願地讓它套在身上,或者到換季的時候,渴望掛在窗台上晾曬的那件柔軟襯衫,就這樣永遠不要乾透?衣服何其膚淺,不會觸及到皮膚底下骨子裏那些糊狀的精髓。因此我們很容易會將衣服類為包裝的手段,總之就都不懷好意。

為了禦寒,就要穿得夠多;在夏天,女人盡可能讓自己顯得魅力無窮,就會在恰到好處的地方讓衣服留白。我大概也願意這樣。衣服,無非是一塊布,我們的人生中需要無數個冬天和夏天,無數塊遮羞布來縫縫補補,儼如這個不堪一擊的皮囊時刻會破裂,流出不可不人的一灘污水,所以我們要穿衣服,包裹起來。

許多簇新的衣服我們脫下之後,便不會再穿上,其實尺寸合身、款式入時的這些衣服在不為意間被瘋狂折舊,到達無可忍受的地步,你會不顧一切地把它們扯下來的,使裸裎的自己一貧如洗,感受那發自內心的舒適。那些衣服是一段歷程或符號,圍在身上,便是一個身份。當這個身份更替後,或已沒有意義,這些衣服便不再合身,雖然這樣並不客觀。

我有相當數量的衣服只穿過一兩次便不會再穿了,例如兩年前大行其道的開襠褲,我有五六條之多,現在全都不知去向。不會再穿上這些衣服,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多少也是環境因素,可能對這些布匹已沒有應有的感情,覺得要把自己的反面扳過來讓人看見,或讓正面顯得更光鮮,我有很多衣服可以選擇,撇除價錢,其實我對品味與個性這個配合是頗嚴謹的。衣服籠統些說,是我們的另一層皮膚,一個土里土氣的大鄉里經過一番形象整理,也可以很有深層個性;反之一個客觀條件不俗的人衣著沒品味,那他便會白白讓自己的本錢丟著,大打折扣。

在我們這個環境中,社會上有著各種各樣的衣服,而我最想脫下以後也不想再碰的是身上這件校服。每天我絕大部份時間都被困在這件衣服之內,身體本身很想進行一場逃獄,來回應這些象徵純潔的布料。校服就是制服,制服卻已不再是衣服,而是被賦予了很多意義的布帛。孔子相信人的心內有仁,但仁要通過禮來表達,所以他的禮成為了當今校服的後遺。甚至很多穿校服的人在內在的成長上,已突破了這件單薄的衣衫,為了化一個清雅的妝,只好素顏上場。當我們被駕馭久了,心性上多少有些善的傾向,未必是仁,但如有一個突圍的缺口,它會即刻碎裂的,或成為皸裂的一種反潮流。校服本質上和其他很多同類的衣服一樣,有著強烈的代表性和象徵意義,比如西裝和晚裝,既定已久就是成規上一種妥協。我們的社會已有一套公認的衣著標準,怎麼說衣服也並不簡單到是些布,它們不天真。

衣服沒人穿也就失去了其為衣服的功能,既然如此,那它們比一堆布沒先進多少,比一塊毛巾還不文明,到這個地步有兩個解決方法,一是將它們扔進衣服回收箱;一是將它們藏起來,抱有奇貨心理。我通常會先把它們摺好,拿給沒有甚麼衣著品味的四弟,問他要不要,如他也沒興趣,我就乾脆扔掉了(偷偷地,老媽子看見了要罵一頓狠的)。在我貧困的零用中,絕大部份花在書本、DVD和衣服上,其餘的「可儲性」偏低,所以我不是個精明的理財家,至少我不會精打細算,窮酸味特濃,但我深明「人要衣裝」的道理。平時脫掉校服的日子裏,我是自由的,圍上另外一些布,整個人似乎輕鬆起來欲飛。總之,衣服在我而言是個精緻的外殼,帶有柔軟的攻擊性。

有些衣服你不會再穿上反映你對衣著有著背離實用性的深層考慮,證明你對美有一定程度的追求,甚為可喜。不會穿上是出於選擇,是民主而文明的,同時有另一種衣服是一定沒有選擇的餘地的,類似校服者,西裝晚裝者,有實際意義,是能與不能的問題。當你能穿上這樣的衣服,可見你願意服從成規,而這通常無可奈何是唯一的選擇。再者就是你在一個公認的尺度上沒勇氣踰越,明智得有些愚笨,卻又比那些恥於穿上的性格人物多了一屠情緒智商。

因為衣服是一重於內部發出的燦爛光輝。正如里爾克所言,貧窮亦是,我們的身體沒有衣服就會變得貧窮,即使是我不會再穿上的那件,它掛在衣架上,脫離了皮膚,多麼華美也是黯淡而虛浮的。明天我還要穿著校服,在校園裏繼續潛水,其實我明白,到我真的不再需要它時,會有何等感覺。我的親民主精神在未經過不近人情的考驗時仍是理想的,到那天,我也許想再穿上我不會再穿上的那件衣服也不一定,當然這純粹為了一時雅興,是不可能的。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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