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0日星期四

[城歌]。此後,我就再沒寫過長詩。



 此後,我就沒寫過長詩。甚至想過刪掉的。
05年我最後只選了不夠10首留下來,都刪了,當中沒有留下這首。
因為我不喜歡它,又沒狠心到去刪掉。
畢竟那時寫了好久。就只能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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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歌]


  我只是一位垂死的病者,我只想低聲說話,一如城

                                                                                        ─題記


 


終究這並非我所能聯想的全部,吞吐止於城的實況
直到再不能為其塌陷的結果有所指陳
定能冀望一霎的春秋將此後的故事流傳更遠
或者對城圍之阨褎如充耳,無故放歌


上 [無歌為歌]


1因鳥之名



然而下陷的是城而非特洛伊或龐貝
大海之歌颺不起並點安寧
石沉後變大的安靜了一如夢回舊城
寂寞偶爾消退無形,推下之後又浮現的不會是歷史的聲音
聆聽故都之遠空曠和冷酷恰如其分
不要撫摸城垣的沉睡,不要作聲
為了一隻鳥我們傷害了整個冬天

恆久的石頭隱匿於岸邊,潮聲還要冒現
但漫長的緘默將高於仰首的位置
想必許多鳥鳴都像人,比世界更蒼老
比蒼老更遠離高高的城池
如一刻間有誰朝驕陽吶喊,人便離得遠遠地抬頭閉目
而群鳥展翅不歸,大地終於脫下手臂
我們許願宛若對時間咀咒
間斷發出細碎的噹噹叮叮叮叮噹噹

譬如以爬行的方式接近傳說,我們的歌歸於
泯滅的最後,一雙臃腫的手向穹蒼最亮點招搖
立於太多的沙上,高飛霎時又隕墜
看自己飛過迂曲的半島
是鯤鵬在大地消瘦的軀體,島往內挪動
以鳥展翅的形式

到底還是下陷了,所有美麗的花都屬於荒原
荒蕪是海底重建的回音,一座城接著一片丘墟
接近滿地掉落的翅膀,長成珊瑚般的山脈
是甚麼力量塑成城的模樣
夔獸會不會有一天長成城堡的身軀,吞噬敞開的空城

每次失眠是一次漫長的冥想
記憶之盡處,一時驚訝,最後在彝器上出現
從遠方傳來的鐘聲,復又在去國的城垣上
敲響另一個時代


垂死的病者‧別歌之一


(日子還在和門廊互相追逐,不是髣髴
相對於背光的鳥牠們日漸遲鈍
牠們銜來的籽種出了一個熟稔的錯誤
果子長久未萌,
像我這般看水泥和城市將生命孵化
看榆樹長出囚禁的鳥,對著時日敵視到黃昏
無法在季節下等候夢境變大

與時間一起折曲的是半根煙蒂
瘋狂咳嗽,門牌也碎了
不久之前我以第一人稱朗誦鳥的心理學
瞭解到批判的現場陽光逐點逐點凝結)

城闉緊緊鎖著的歌聲全都成了
草草帶過的一條不規則直線,從近伸到遠
然後寫出它假造的小巷,還有那些
一點點黑色的極端懷想
是城在交替中營造了一個複式的重疊
在上方在下方的位置,下一個城的紙樣
在另一邊陸續更替,飄零於石碇矗立的岸
再也不可抹煞


2局限,說到相濡以沫


於今我說相濡以沫,它們就凹陷
持續搖擺呀搖擺,竟然對失實的感覺如此忠心不貳
在那個仍然存疑的地方,酒精像火一樣溫柔
城總要入夢的,我也要入夢,你也是
回到那插著小紅旗能記憶的蘋果園裏
揭穿一支歌演繹低音之時的破綻,嘰嘰喳喳

有一瞬間,我想支撐起整副城的骨幹
撐開那窄窄的夢,或者只要稍稍抬起頭
便能望見哺育著記憶的門戶,由泥土開始伸延到半空
島嶼深處不能佔有星空,樹是僅存的極限
躺臥,每一下婆娑是如此艱難
於今我不說相濡以沫,明天繞著城
還記得回頭的時光,只能輕輕城說話:

把故鄉還給魚群吧
就如我把生命還給青春

一切都會止息的,顫慄到底不過是一個午睡
藍日鋪開的大布便是我處身的聚落
鳥遠來的方向風呼呼不息,兩片樹葉的低落
不能構成這精緻的遺憾,伸手並不可觸
發光的角子不是鑽石是紅星,還在夢裏面的
卻是沉睡的臥室,不要張開眼睛不要作聲
那一片迷失的域外已經回來了


3文明的菌,公墓還很空


城每天在歷史上獲得重生
一點一點地理解,大海編纂的傳記
這像一頭猛獸傷癒後不能復原的嘶喊
積鬱成一塊大面積的愧疚

想起橡樹鐵一般的志節,記憶城吧我誠摯地祈望
我不想忘掉生存和以一生換取的身份
到最後握於手的竟是一把
大海飄來的化石和一萬年前我寫給情人的私函
我不再顧及城了,如今我的一切行為方式將被忘記
被水泥大片大片地埋葬於今天之後

老邁的破釜和銅像鰥守在半島頂端
多少年來,多少城被齧蝕清光
永遠有一座失望的城以為在相反的方向同樣有另一座城
把自己觀察回憶一再複述持續緊張
記憶漸漸很艱難,錯誤地以為
北京在某座城市裏面枯萎,還有巴格特和布拉格
沒有一座城不是孱弱的表現
他們咳嗽,張開的口滿是野草
似乎哀歌總要唱一遍又一遍

聽那單調的碰撞聲,群鴉翩翩起舞
我建構了一生的圍牆來阻擋烏鴉的報復
還有被殺的海鷗,那時我們會缺少一條臂半片耳朵
或一種能力,每一種顏色從虹上褪化
它們是故事而非歷史
那些日子人的手臂伸得很長很長很長
把手中的願望留在伸長的途中
直至屋頂塌方了,圍牆倒坍了


4因為存在所以要失去


柔美的城慾望的城,美麗的花朵
不過是大地簡化的軀體,城再堅固終究是城
不如蜻蜓一副精緻的官能,不如
呼吸不如唱悲絕的歌喝劇毒的酒或死亡
總有東西存在著不覺得多餘不覺得
疲倦漸漸入侵思考深處不能磨滅的缺憾
呼吸令人亢奮緊張,放眼吧
公園無聲地衰落了
一分鐘內我們彼此把尾指翹成無恥的形狀
我的思想迅速狂飆

但並不是所有石頭都是空心的胎盤
城甚至會防範自己的野心
我們爬過的海岸線比預期的更為崎嶇
那些凹下和凸起的位置,滿是城的遐想
四周讓我自然地生成複雜的本能
城慢慢具有人的形象而且一直在成長,慢慢
有了海的形象,慢慢有了風的形象


垂死的病者‧別歌之二


(搖船者在井字的小巷追尋
他們丟失的錨,高喊著遠去不了了之
還沒吞下半口水,我已咳出一堆
使人厭離的路面連綿不斷直達生活
據說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網,傍晚
人都樂於競逐迷路,這足夠使人大規模失憶
而失憶並不會使人變笨

人人像我一樣喝無味的酒寫露骨的詩
對著夜深的厚度顧慮到覆診日期
正是對感覺容易善忘,直至四月病倒之後
街頭巷尾的貓精神抖擻,審視一對對
拖著尾巴回家的男男女女)


5接近,這不只是邊緣


城從不被視為止盡的構想
有時城裏人都默認幸運
星星還會閃耀,聖歌還可以唱好幾十代
默禱者刻下一個個理想的畫面,但沒有一座城介意
永遠的含義,這是快樂的。托福我不用因此埋沒背後的風景
風景的另一邊要有些風,到了那裏我們的城搖曳生姿
只有一塊石頭墜下了陷入大海,你看不見
誰都可以忘記,但我們的歷史又開始計算了

如果我還能描述一部分聽到的東西,來吧
我聽到一支大軍不斷接近,進佔河濱偏瘦的曲軸
大軍以饑餓的聲亮吶喊出時代的刻度
踏入水深過淺的河槽,鞋面的皮革濕透了
有人坐在破釜和銅像之上眺望前方,沒有焦距形成只是
低低的聽見,城河對面剛被一頭黑獸攻陷
鳥到達缺損的城河邊緣,便飛過去
凝固的大地在咕嚕咕嚕
吞嚥一片綠藻淹沒過的前方

這絕不只是一座城可以容納的部分
當我的沉默構成思想的危機,我含著鏽爛的鐵塊
體味血腥的味道在分散許多城的存在事實
在相反的軌距上,鹿群伸長了脖子
睡醒時,那已是一堆散亂的骨頭

教堂的石階上唱詩班吐出的聖哲
已不是我認得的聲音,入夜後城再次愐懷那黑色的光與影
從前的山很大,可我們出生之先全都已沉淪了
只剩下一面平滑的石碑,關於
城的年輕和城已撒下的種種聯想
不能再有更深入的理解


垂死的病者‧別歌之三


(四月病懨懨的在等雨
一再翻唱的廣告爛歌始終要被遺忘
周遭消息雪虐風饕
一對情侶死於過敏症傳染

許多夜遊者集體患上怕家症候群
我一直在喘粗氣,頭持續在疼
必理痛不能維持這段暴動中的精神生活
寂寥取代了閒話
當句子失去概括的能力或意義
我的笑容綻開,綻開的笑容
是福爾馬林的顏色,在夜來臨之前難產

門牌撤防前,窗櫺與景色一同傾側
房子無人駕駛 ,我在裏面充當一片油漆
放棄發展問題來纏繞自己,面對純粹時想法過多
多到我不懂得回答自己的提問

車輛閃過路燈與日夕的追捕,遽然又發現
那些沒公開的車站月台一條狗撒了泡金色發亮的尿
汽車一再地迷路,但時鐘終究會生鏽
只有落寞的時候蔥嶺瘦得最凶
舊歌唱了又唱,弦線顫動了夜色
結他走音之時我聽見,一些人在兜售廣場的氣氛
歌手們熬夜三百天,歌迷都睡得很甜
廣告其實比我還要忠於自己)


中 [鎔鑄]


1點火



為夤夜點一把猩紅的火吧
站在城牆朽壞的痕隙上
消失的告密者背著黃沙擦去眼中的砂粒
崇尚的目光在旗幟下垂詢
胡馬的踢踏

風紋流動著猩紅的波
在我後面把野客略過,黃沙一展無痕
那不朽的線段已導引至燎原的河邊,靜靜等待下一位
驍勇的死士。火焰照向破裂的門隙
鑰匙在手中落空,歷史把它握成一把灰燼
在地圖透析出路面之寥落

手掌中,色彩一貫地停在指環之間
完整地噬食塌陷的紅磚牆
那片盛亂交替的街角連成圍城的無韻之歌
光暗被捏成深淺不一的圓點
掛在畫廊中,如皇帝吟玩時滑稽的詩句
綠色鑄成長長的視線,圓渾的弧度帶過盔甲
銅鐵已寫滿斑斑鏽彩
這花樣的年輪是否暗示了
去者堅貞的志氣?


2沉淪


火燒光一切。夤夜消失時,恆久跌落於手掌
灰燼瞬間轉為虛無
陶器內的聲音釀出綠地
而瓦窯中經年不衰的遺憾,都分給秋蟲
慢慢蠶蛀,巨人種下的一片黃葉

龍脈就在腳下翻滾,故事宛延的前前後後
駕馭者傲視的目光,讓偏側的銅鏡攝下,就在蹄鐵下吶喊
也許走的腳步要放輕些,叫囂聲可以低一點,沉一部
那邊正在進行一場撕殺,英雄與英雄都醒了。

風的味道古老而純樸,過路者步伐沈重異常
熟透的麥穗遺下在路邊,都帶一口刃,帶過極藍的天
那赤褐色的底面,脫殼的麥穗在風中搖拽
時間進行得熙熙攘攘,偉人的聲音漸漸沉下不見
而歷史正火烈烈地烘焙在黃土之上
把未滿之杯斟滿
當我走在民族之前頭
這一杯我敬給新生的襁褓


下 [無題之題]


1或者荒蕪



城的定義是當一個人迷失時會有一支歌可以一哼再哼
我們累了城便睡覺,在自己的皮膚上漫遊
不遠處,潛到海底的城再度被鯊魚吃掉
夢縮小到幾近虛無
總有一種光你我都不認識,那是城遇溺時的某種聯想
期待與企求,瘋狂,使我對回憶難以辨認

城在白天開燈,夜深被烤得很紅
城門兩邊的雄獅孵出幼嫩的微醺
吼叫,逃竄的夢在海底微晃
我對城又充滿期待。但我與鯊魚共同瓜分
城的夢,城市的距離加深了夢的真實
此時我不能斷定是否經已陸沉
只把回憶照實寫在夢中
那些現實一般無異的聯想從公園的滑梯上瀉下
關於城的印象如對童話王國的企求
不能透過歷史刁鑽的角度


2原軌,及一些蛻變


直到我能讀懂表情的年齡
終於失去了正常的對答能力
是不是所有隧道都能通往城內的城
開往邊境的地下鐵在寒流下凝結
夢在外界產生,目擊者複述文明覆沒時
城和想像分開的過程,四周沒有了限制
他的話在地底流動而我像被空虛狠狠捅了一刀
在肋骨中間沒入肝臟

自閉的豹背著鄙夷的神色
強調這是一個重覆的夢
它完結時地下鐵溶化的鏽滴穿
城的顧盼我的顧盼還是像以往一般
沒有醒過


垂死的病者‧別歌之四


(寂寞時呼吸城市咯出的秩序
才發覺肺部異常曠廢
唯獨這些感冒藥種出的藍菊
讓時間耗去我不能隨意指問的事實

路軌在天橋上危坐,醒來時紅燈將熄
不是為了緊握凌晨的伏線,等時代在猜測中終止
詩的生活陷入絕境之時,寂寞就可以擱置不理

隨後幾天習慣聽著鏽化的探詢入睡
鏡子令想念頹靡憔悴,遺憾的是
鏡面不能反映眼睛的對面,要是睡眠是幸福的遺產
我決定捐出一生的夢囈,它們使我日漸衰竭

呼出的菌白晢得難忘,水貨煙把印象燻成黑色
那些怕黑的日子特別忌光
一天漏失處處,茶葉麻木了光的皮膚
長街一下子短了十米
目擊者急急逃離景美區,假設這是視力的錯誤
趁光線黯淡下來再複檢一遍
低頭的懺悔者,通過歌誦的口吻
摘掉詩人的桂冠)

女子習慣把胴體掛在窗上
在床前坦白乳房消瘦症的嚴重性
一群偽善的螞蟻為自己編一個逼真的陷阱
在城背光的一面女子呼吸的濕度使所有螞蟻致命

黑色象徵的不良意識急遽入侵這是城的經典
是非不是妖精他們挾持了一條膀子
任何時候都能捏出一陣陣比風更輕的波動
一重重捏成情緒的起伏
統治者在城中編造利於自己的事實
他們懼怕城突然走失
在海底的岬角或西面紅色的林地泄露城遠走的動機

藍色的太陽是魚的心臟
藏著我我的城還有城外的城內的城中的城和城
面向城,我們的歷史又再更新像水那麼平靜
此時人城不分


垂死的病者‧別歌之五


(盡處,黑夜呈現的形態將感覺填空
關於終止對四周的觀察
據我所知在點燈之時關燈是絕佳的自我冷落
安眠藥發霉後長成的藍色玫瑰
兩秒便毒死了險峻的病情
我把玫瑰種在城的秩序上,等到咳嗽震碎了回憶
便可以唱高音的情歌,選擇一種欣賞的角度
迎向疲憊

帷幕之後,黑色純粹是一種享受
某天我虛構了關於熄燈的事實
畢竟昏天暗地是最好的偽裝
像點煙的時候冀望煙臭能把空氣荼毒
全世界一起咳嗽,但這僅僅足以證明
我已病入膏肓,關於實情
只需要更多盲啞的持旗手)


2005.6./ 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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