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叫詞人周耀輝做「耀輝」,他甚至不想我們稱他
為「老師」,因為我們都,青春無敵。
完成六首舊詞重填和一首全新Demo(我被分配到一段
馮穎琪的短促又悠揚的音樂),這是填詞課的練習內容
。我的練習首先要習慣使用耳朵,它們過著長久的休閒
生活,被我養在聲音的波浪裡,我覺得它們都胖得不能
自主地隨聲音流動了,致使當我要寫作的時候,聲音幾
乎是很沒意識地被看見了而發生的,那些聽覺,多麼被
動地被象聲、被文學了。而寫詞則不然,要讓它們有參
與寫作時必要的鼓譟,它們本應該就是鼓譟而不安於室
的,這十三個星期我與耳朵學習彼此相處和互相體諒,
竟覺得我寫過的詩原來大多都是消了音的律動。因為要
填詞,我張開眼睛去看一首首的歌,裡面田田的字每一
個都被音符勾出了骨和鯁的形狀,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
麼留意它們了,我只是把一些美的歌詞當成了詩來讀。
讀耀輝的詞我有和讀詩一樣的頓挫,我仍記得那個「浮
在水仙中的殺手」在文字裡團團轉的圈兒、那「一本叫
正經」的書,聚集著禁忌,然後「突然十年便過去」,
人生彷彿要從過去找到起點後再重新出發的那個樣子,
青春是一場壯闊的煙火。
整個課程,耀輝教的「情」、「景」、「意」、「態」
,其中「態」對我來說最受用無窮,做任何事就是要有
一種投入到其中的態度,為了這個音樂會,耀輝身體力
行,所付出的比我們每一個都多,他的安排、鼓勵、緊
張和誠意令我很感動。錯過了幾個和同學一起綵排的日
子,星期六早早就到Backstage,「在世界末日之前......
青春」填詞班音樂會的第二場,因要上台演唱[愛是流]
,一點戰戰兢兢,和一點點的沙啞。音樂會的最後,看
見耀輝在台上兩度觸動落淚,我也異常激動,耀輝說「
眼淚不必心裡流,流淚不代表我軟弱」時,我大力鼓掌
,請你相信我,無論我表現得多麼堅強,我也是一個愛
哭的人,需要以流淚來排遣裡面翻滾的波濤,但我從來
不覺得,這就是軟弱,軟弱只是那些人,沒有勇氣流淚
的藉口。
在我開始寫作之前,我沒有接受過任何創作訓練,我已
經寫了八年了,這八年來,我一直保持著最初對寫作的
熱火,這就是我最好的訓練,訓練自己對世界充滿私自
的敏感。當我開始要去中學教寫作班的時候,我珍惜這
些機會,樂於分享自己是怎麼去認識周邊事物的,這使
我興奮。但我疑惑自己到底能給學生多少東西,我不過
是一個比他們多寫了幾年東西的人,寫作使我滿足的,
其實並不在於我能寫甚麼,我只是習慣了用一種這樣的
方式來觀望自己,我確實想知道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可
以怎麼去理解。教,是很被動的灌輸,但我又可以灌輸
些甚麼給別人?創作可以教甚麼?教學生在十七歲的深夜
如何寫詩給喜歡的人,然後一個人躲起來哭泣一整個冬
天嗎?一首詩,三十行,分兩節,切開句子,斷去詞彙
,有一百種像遊戲的寫法可以選用,呢喃得像牙牙學語
般,練習比喻一個排比的世界從甚麼時候開始變得單調
乏味──這些我可以一直講到自我煩厭而要自絕,當所
有東西都發生意義,我便感到意義是莫測之海。
但還有一種方式令我覺得輕鬆,除了教,我可以導,你
不需要認同我,那只是我看世界的斜角,但請你尊重我
所作的分享。我總是天真地以為著,學習本來就應是這
樣的一種東西。在上第一課填詞課的時候,看見耀輝那
張極簡的投影片晃著「教/導」的標題,如此暗合,令
我整個課程都是在開心的滿足上完成。確實,凡是信心
滿滿想要教人的我都不想被教,我的學習時期使我養成
容易厭倦受教的習性,我曾(仍)是一個這樣的壞學生,
不守本分。我並不想當我有「教」人的機會時,在自己
學生的列中看見我自己,就坐在面前,看起來那麼像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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