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15日星期一

日本明信片


那些女子
刀眉。那些悠長的女子
流行以一個姿勢站立
以一個姿勢跪坐
夏姿和妝姿隔開
寫姿和立姿並對
(喜多川歌麿和那些坐著不作一語的大師
用毛線穿插著浪尖
用竹排修改簾子篩剩的夏天
髮髻之上
別著一夏的藏青
鴨蹠草的普魯士藍的藏青
天空被海浪捲去
石頭留下
忌恨和陰鬱
描長了我的淡漠
明信片的風
卻吹著帶有時差的樹
江戶時代的樹
那些女子不輕易露出微笑)
那些已經成為婦人的女子
都是憂愁的
帶著刀眉
帶著墨跡未乾的刀眉坐在一起
輕巧的 剖一枚瓜果
充滿了一些
獨特的倦意

那些婦人從窗內望出去的樣子
一般都相當陰沉 頭髮
像午後之樹 輕颺、暴烈 而寂寞都是
草草的/潦亂。她們的廚房
碗盤 風爐和飯香 都放久了
一盆清水 映照著錦繪中一段
陰柔的藍煙(那段炊煙 墨跡嶙峋 她們的眉也這樣
嶙峋。是我所無法閱讀的
一段江戶書體:抽象的美學)但她們笑了

一彎腰 孩子爬上去
她們不怎麼提及
自己的孩子 她們的戀愛
在梳妝時都洗盡鉛華 瞇起眼睛 從鏡子照見
畫謎般的遊女 納涼美人的步姿
孩子爬上她們圓渾的脖子
帶刀的男人
坐在簾下。

這些在絹本中生活的婦女
時時伸出 圓渾的脖子 向外張望
跪坐在爐火旁 然後笑了。
有一些參差的風
吹過了冨嶽三十六景 塔頂上的雪山
吹過了另一條
遙遠的墟市 變成簾子篩剩的暗部
(通過細膩的畫線
描出雨中一間柴屋 看不見的生活
又從無比緩慢 無比遙遠的日子裏
成了一門花藝) 她們的頭髮
是毛筆留下的乾墨 她們是
刀眉女子 敏於游藝
敏於伎 而不敏於
寂寞。寂寞等同於一座
遙遠的樓閣。

一切都這樣
早已固定在幾行
斜雨的中間

在畫線之間
那些女子其實是
陰沉的標本

日本郵便上
季節的樹和俳句
像一個比喻

一面大首繪
那些女子 帶刀眉
被風抄譯著

2015.6.19.

刊:《阡陌‧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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