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5日星期六

消失的流浪

暉健去南美的那段時間我稱之為消失的流浪,幾乎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聯絡上他,我便這麼想:他應該在旅程中搭建了一片複雜的異域,遇見一些不屬於旅程中的異鄉人,他或者會在旅店中給誰寫一段親密的話語,聆聽所有單調的碎屑之聲,而僅僅是這些像畫報般的斑痕,就足以讓我感到他那近於詩式的流浪──不可破譯、無法接連的情感的流浪。直到他給我寄來一張明信片,上面有一首短短的詩,我才看到了他見過的異象,然而也是近乎破裂的一種壯闊。

那段消失的日子一再被旅程解構出來,當他從地球對面回來時幾乎身無分文。一個晚上,在駿發花園外的空地,我們像往日一般談起生活種種難以理喻的邊界時,他手上點著的一根菸就那樣隨著呼吸在眼前旋繞,那些灰的菸對我來說實在過於嗆鼻,而對於暉健,卻似乎能將生活駁接到更遠的異域,他也許仍然留在馬奎斯懸空的南美,時間也如花園一般有精緻的潔癖。在消失中流浪的不只是他一直所享受著的孤獨,還有與孤獨對齊的語言,如今在這本詩集中一一浮現出整段成形的旅程,我甚至找到旅程中他所傾訴的一個特定主角,以親愛的語彙進行,時灰時明;然而再約縮下去的話,〈霧中風景〉的磅礡已足夠支撐起整本詩集一段完整的骨骼,甚至是唯一一段完整的骨骼,這是一首份量十足的長詩,內容以幾何式向四面八方張開,不講求凝聚與秩序的封閉密語,更切不可冠以一個一廂情願的主題,我無法不一再表示自己對它的喜愛。

十年前,我們有燦爛夏日般滾燙的少年時代,剛習詩的我們總是無法滿足於大量輕淺的閱讀,我們像閱讀鯨魚一般閱讀著周圍深邃的藍色,甚至帶著一點傲然,對文字與詩表現出一種焦灼式的不服氣,我們挑剔,對彼此的挑剔都帶著莫名的亢奮與渴求。如今,十年過去了,我們都交出了甚麼了,在我編選《狼狽》的時候就鐵了心要棄置大量的作品,彷彿棄置就是一種殘缺的圓滿。也許暉健比我還要棄得更猛烈一些,一趟南美之旅架構了這本詩集的基本規模,這不是一般意義的結集,而是一種經驗的歸納。

201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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